大禹之祭：让我们惊奇的不止是威名，更是这漫长的坚守

会稽山巅上的大禹像 图源 大禹陵景区

绍兴城东南，会稽之山巅，矗立着一尊高达二十米，重达百吨的青铜雕塑。手执耒耜的大禹目光灼灼，以躬亲治水的站立之姿巍然俯瞰这片江南大地。

姒茂利从村里就能望见这尊雕像。“大禹是我们的老祖宗，从小就听说他的治水故事。”他聊起大禹，像聊起一位熟悉的长辈，尊敬又自豪。

每一年，他最开心的是，谷雨时分的大禹祭典。四面八方的人们都到这里来，击鼓撞钟、恭读祭文、敬献祭舞……从秦始皇“上会稽，祭大禹”算起，这个典礼绵亘至今2千多年了。

在这么长的历史刻度里，人们一直崇敬大禹，追寻大禹。是什么在激励他们，他们在追寻什么。走近大禹陵，或许你理解这悠悠千年的执着。

大禹纪念馆 图源 大禹陵景区

一

“姒”是上古八大姓之一，得姓始祖正是大禹。

按照谱系，姒茂利为传说中夏禹的第143世孙。体格魁梧的他还是禹陵社区的党委书记。他说，目前姒姓只有2千多人，大都居住在绍兴的禹陵村。顾名思义，他们这个家族是世代为大禹守陵的。

让我们惊奇的不止是大禹的威名，更是这漫长的坚守。

四月的大禹陵，松竹交翠，耳畔传来林间藏鸟的啼声。举目望去，山丘的一侧，历代碑刻云集。碑的主题往往是重修大禹陵和告祭大禹，保存的时间跨度千年百年不等。

大禹陵遭受过多少次损伤，接着就有多少次修复。每一次的重修都被定格在此，像要做一个无声的佐证。徘徊碑林，我们能读到当时政治、经济、人文、社情、民风、天文、地理……

与其说大禹是一位帝王，不如说是一位开天辟地的英雄。他应变、求新，坚毅、律己。“天美禹而劳其功，使百鸟还为农田”。后世的崇敬和追寻，此其然也。

禹庙、禹祠、石碑等古迹依旧可循；崭新的大禹纪念馆和研究院也拔地而起，串联起从古到今的历史文脉。

进入形似巨鼎的大禹纪念馆，扑面就见一尊特殊的大禹像。这位大禹衣衫简朴，身背斗笠，赤脚着地，面带忧思。

“这是劳动者大禹。”大禹陵活动策划部副主任张莎莎介绍，“传说大禹力大无比、像神一样，但我们更想从‘人’的角度去塑造和还原这段历史记忆。”

今天，这种记忆的讲述和传播有了很多种方式。

海内外学者在此开办禹文化、夏文化研讨会，全国各地学生来此研学。这里能同时接纳多达上千人的团队。你不妨在风景优美的研究院里住上几天，切身感受大禹的韵味。

“大禹陵，与其说是景区，不如说一种记忆的载体。”大禹研究院院长张军这样形容。“这里融文、商、旅元素于一体，具备文博、食宿、研学等综合性功能，给大禹文脉注入了源源的现代活力。”

谷雨时节，更有各方嘉宾，汇聚至会稽山麓，拾阶而上，拜祭先祖。这场祭典里，处处寻得见古老东方文明的掠影。

极具特色的文化表演，延续了千年中华礼仪。祭品、祭器、祭乐、祭舞等礼制灿如星汉，每年的祭文里还记载着当年中华民族的大事记。“绿水青山”、“八八战略”均被写入祭文、篆刻立碑，记录下了浙江发展的步步印记。

2006年，公祭大禹陵典礼被列入国家级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次年，国家文化部正式批复大禹陵祭禹祀典为“国祭”。大禹陵成为全国祀禹中心。

大禹一直活着，在这盛大的仪典和世代的守护里。

二

绍兴不止有大禹陵。

夏履镇相传为大禹治水之地，安昌镇西扆村是大禹遗履处，大禹在委婉山上得了治水金简，大会万国于涂山而治水毕功在贯穿南北的剡溪……

在浩如烟海的古籍地志中，饱经风霜的碑记石刻上，还有那脍炙人口的神话传说里，禹的形象渐次饱满，叙事不断丰富。始终不变的是他所承载的文化，还有人们从未停止的追寻。

绍兴文理学院教授周一农从事大禹文化研究多年，在他的理解里，文化是一个动词，有了“文”之后，关键是如何“化”。

没事儿的时候，他总喜欢去绍兴那些古村里走走，前两天还爬上了“绍兴天池”学寨水库。“当年大禹治水的地方，后人也继续用这种方式去筑起堤坝，疏浚江河。”亲眼见到这些，周一农很是感慨。

位于绍兴柯桥区的冢斜村，是另一个和大禹有着很深渊源的地方。这个古村因禹妃涂山氏墓葬于此得名，也是传说中大禹另一支后裔余氏的集聚村。

在村口远眺，就能看到河里高筑起的一方水坝。春日午后的阳光下，河水轻泛着粼粼波光。很难想象，历史上这里遭遇过多次洪涝侵袭，脚下的百亩农田都曾是一片汪洋。

余茂法在当地是个传奇人物，他担任过县里的人大副主任、水利局长，退休之后却回到老家当了5年村支书。

今天，他难得穿上了一身西装，蹲在堤岸边，用手比划，“你们看，这个长达三十公里的防洪大堤，以前就是我们村民搬石头垒起来的。”

大坝的修筑历经了好几代人。现在，一座新型的综合性水坝在旧的坝体上建造完成。拦洪、灌溉、引水，更重要的是水源保护。

“这可是我们绍兴人民的‘大水缸’。” 余茂法说。小舜江的源流就在这里，冢斜村的水库区也成为了整个绍兴市的水源头。

绍兴的许多村庄，仍然承续着大禹“尊重自然、因势利导”的治水理念，建造了许多造福民生的水利工程，文化之魂就在此汨汨流淌。

当禹陵古村成为了景区，当村民都住进了楼房，大禹仍然是他们最日常的话题。不少村民成为了大禹文化产业链中的一员。

自发的“禹裔护河队”从2013年左右开始定期巡河、护河，提取水质样本、测量水体各项指标。越来越多的当地居民自发加入了这支队伍。

“这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看着禹陵江一方净水，作为队长的姒茂利常这么说。

三

大禹就像是一座文化磁场。

以它为主体的历史叙事形成了一个文化空间，在生产、转化和创新的过程中，不断吸附着绍兴、浙江乃至全国、全球的文化质素。

2017年，绍兴几位研究大禹文化的学者在日本旅行。当看到日本人编制的《日本禹迹分布图》所考证的133处禹迹点，他们大吃一惊。没想到大禹在日本有着如此深厚的影响力，更没想到日本人如此认真，将它们一一标注了出来。

“其实早在宋代，中国人就开始绘制禹迹图，大禹是我们中国的治水英雄，禹迹遍布国内的大江南北。”大禹文化研究会副会长金伟国也在这一行人中，大家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一股紧迫感。

第二年，绍兴就启动了《绍兴禹迹图》的相关工作，完成了我国第一张区域性成规模系统编录大禹文化遗产的分布图。紧接着，在2019年公祭大禹陵典礼前夕，收录浙江禹迹209处的《浙江禹迹图》发布。

现在，《中国禹迹图》的编制也已经启动。打开手机上的百度地图，标注着金伟国走过的4000多个足迹。这个15人的小团队，每天需要穿越几百公里的路程，光是河洛地区，他们就走了18天。三年里，穿行了大半个中国。

“目前我们完成了2000多个禹迹点的实地调查，进度过半。”金伟国说，他们“扑空”过好多次，但也收获过不少超出预期的“惊喜”。

大家最为印象深刻的是在丽水的深山里，26个禹迹点密密麻麻地呈现在地图上。 “虽然看起来近在眼前，其实从一个点到另一个要绕好几个山头。”金伟国说起那天的经历，还是十分兴奋。

2021年，64个禹迹标识牌落地绍兴，以数字化应用场景，对禹迹遗存进行转换。游客在数字场景中“穿越时空”，感受真实地存在于稽山鉴水之中的大禹。

禹迹图长卷绵延，未来的人们还会继续回溯和传承，步履不停。

而当我们在大禹陵下，向这位伟大的先人祭祀，能感知到，他从远古走来，从神话走来，走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