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案有无翻案可能？天目新闻连线南卡罗来纳大学社会学专家、兰州大学法学专家

图源：新华社

美国推翻“罗诉韦德案”，彻底撕开了美国社会的丑陋一面：割裂、动荡、人权倒退。

反对堕胎权利被剥夺的游行示威、亚马逊紧急限购避孕药、堕胎诊所医生另谋出路、企业将女员工堕胎设为福利……“罗诉韦德案”推翻至今，引发了美国社会一片混乱。

6月24日，通过推翻罗伊诉韦德案，美国最高法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联邦最高法院裁定Bobbs诉Jackson妇女健康组织。该裁决支持密西西比州禁止怀孕15周堕胎的规定，推翻了罗伊诉韦德案，并终止了美国联邦宪法规定的堕胎权，剥夺了民众做出个人医疗决定的权利，并将这一权利授予了立法者。

为什么美国最高法会做出推翻罗伊诉韦德案的决定？该案还有翻案的可能吗？现在美国社会各界的反应如何？天目新闻记者连线采访了美国南卡罗莱纳大学社会工作学院助理教授徐艳枫和兰州大学法学副教授李清宇。

罗伊诉韦德判例被推翻

美国司法倒行逆施

“罗伊诉韦德案此次被推翻，主要是保守派的大法官占了上风。”徐艳枫告诉天目新闻记者，目前美国国内各种保守势力上台，社会割裂严重。

李清宇也认为，美国联邦最高法院作出这一推翻决定，与保守派与自由派法官之比发生变化不无关系。“本案6:3的结果恰恰是保守派与自由派法官人数之比。”李清宇解释，所谓保守派和自由派，并不是以他们是否支持堕胎、是否支持持枪来划分，而是根据他们对宪法的态度来判断的，即是否支持司法能动观点。保守派大法官的态度更多的是坚持“宪法文本主义”，即司法者要以法律文本为主，不要太主动介入司法活动，扩张解释法律文本。

就罗伊案而言，联邦宪法当时没有涉及到堕胎权问题，因此保守派大法官支持推翻罗伊案，主要是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个人认为，罗伊案以这个理由被推翻，对于司法进步未必是件好事。因为社会生活在不断发展变化，要求几百年前的法律文本就对当今社会各项权利均有涉猎根本不可能。而若坚持奉行刻板的文本主义，近些年来，很多新的权利能否得到保障成疑。”李清宇说。

实际上，对于罗伊案，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们长期观点都争锋相对。从1973年的罗伊案到1992年的凯西案，再到2016年的海勒斯特案，可以看到，对罗伊案中确立的原则在不断突破，最高法院的态度已从比较坚定地支持妇女堕胎权，转变为进一步紧缩这一权利并认可各州对之加以种种限制，而各州相关限制性立法的脚步一直没有停歇。

另一方面，美国学界、不同党派及社会组织对罗伊案的立场更是完全不同。多年来，每年3月反对堕胎者都会在联邦最高法院所在的宪法大道进行声势浩大的游行。

“罗伊案之后，面对最高法院的裁决结果，各州当时的堕胎法失去了法律效力，或者是至少部分无效，必须要修改相关法令。”李清宇表示，除一些州仍保留了最初规定之外，大部分州的立法者都采用一些限制的方式来使本州法律符合罗伊案中所确定的标准。有的州通过声明表达立场，即若最高法院对罗伊案的判决被宪法修正案撤销或推翻，则罗伊案中已被废止的本州法条将自动重新颁布。

李清宇告诉天目新闻记者，目前美国有30个州允许堕胎，20个州是有限制的允许堕胎。罗伊案被推翻后，限制堕胎的州可能会设置更严格的条件甚至完全不允许堕胎。

图源：新华社

“罗伊案”仍有翻案的可能

但是道阻且长

堕胎一直是美国最具争议的议题之一。而近几年来，美国反堕胎运动浪潮已有席卷之势。

美国计划生育协会统计数据显示，仅在2021年，美国全国范围内就出台了近600项堕胎限制，其中有90项成为法律。这使得2021年成为“罗伊案”之后通过堕胎限制最多的一年。

“在堕胎问题上，之所以在联邦最高法院已于罗伊案、凯西案中明确了相关规则之后，各州反堕胎立法仍层出不穷，这是由美国立法权、司法权相分离，以及州与联邦两套司法体系并行这些基本制度所决定的。州议会立法权限很大，可以制定一切联邦宪法及州宪法未禁止的立法事项。”李清宇说。

据了解，美国法院体系包括州法院体系与联邦法院体系，两者并行不悖、相对独立，联邦最高法院并不是各州的最高法院。州法院体系中，州最高法院是本州案件的终审法院，只有当其判决涉及到联邦法律问题如联邦制定法或联邦宪法性事项之时，联邦最高法院才能够将其推翻。而全美绝大多数案件都是由各州的各级法院来审理的。

事实上，在当前美国主流民意中，支持堕胎权的比例都高于反对堕胎权的比例。皮尤研究中心日前发布的一项调查显示，61%的美国人认为堕胎在几乎所有情形下都应该是合法的，37%的美国人认为几乎所有情形下堕胎都应该是非法的。

在民意和舆论的浪潮中，许多人都想知道，“罗伊案”被推翻之后，还有翻案的可能吗？

李清宇认为，在罗伊案中，联邦最高法院认为德州法律违反了正当程序条款，因违宪而无效。但法院对立法的“违宪审查”有一个前提，即根据联邦宪法第3条第2款的规定，需存在“案例与争议”。也就是说，必须有具体的诉讼案件发生，法院才能在裁决中对法律问题进行审查并发表意见，而不能直接对法条进行抽象审查。

“换言之，各州拥有制定本州堕胎问题的立法权，该法在本州范围内施行。若有民众或组织就此向法院提出诉讼，就出现了一个具体的案件。在此基础上，法院才会就案件中的问题——州法是否违宪进行司法审查。因此，从理论上来讲，推翻罗伊案的结论也可能会被推翻，但从时间上来看未必能一蹴而就。”李清宇说。

图源：新华社

社会撕裂加剧

限制堕胎“遗患无穷”

推翻罗伊案只是冰山一角，这个被外媒称为美国“宪法炸弹”的裁决，将美国女性人权倒退、政治极化、社会撕裂的乱象暴露无遗。

连日来，包括美国首都华盛顿以及洛杉矶、芝加哥、费城、纽约等在内的全美多地，都举行了抗议活动，人们占领了街道，高呼“美国不保护女性”“别指挥我的身体”“请勿欺凌弱者”。抗议游行甚至蔓延到了英国、法国等地，引发了国际声讨。

美国总统拜登6月24日在讲话中称，“这个国家女性的健康和生命现在处于危险之中。”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则说，美国最高法院不仅推翻了近50年的先例，而且是对数百万美国人基本自由的攻击。

另一边，共和党人却在拍手称快。特朗普称这一裁决是“一代人中最大的胜利”，并将“今天的胜利”归功于他在任期内将三位保守派大法官送入了最高法院。参议院少数党领袖麦康奈尔表示：“最高法院这项裁决是勇敢而正确的，这是历史性的胜利。”

“当前美国社会的反应基本就是有支持有反对。支持的主要就是保守派，反对的也就是民主党人。可以感觉到，保守派和自由派矛盾越来越明显，不同阶层不同种族的政治取向完全分裂，这些都使得社会矛盾和种族主义问题加剧了。”徐艳枫对天目新闻记者表示。

在她看来，罗伊案被推翻的影响是非常深远的。“怀孕了却需要堕胎的原因有很多，比如没有准备好做父母，或是被强奸等意外怀孕，这样生下来的孩子无人养育，可能有的孩子还需要进入寄养体系，长大后也会有犯罪风险，社会成本会很高。”

另一个影响是，限制堕胎主要在保守的共和党执政的州。民主党执政的州还是会允许堕胎。“这样一来有钱有时间的人可以选择去别的州堕胎，但低收入和移民女性的权益却会受到更严重的伤害，更多的堕胎禁令，更多的痛苦，她们或许只能采取不安全的方式堕胎了。”

李清宇也认为，从美国最高法院可能会推翻罗伊案的消息泄露后，美国两派都采用各种激烈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观点。“其实罗伊案在美国国内几十年来一直争议不断，这和美国自己的具体国情密切相关。别的国家的反对与争议，远不如美国国内的撕裂更为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