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爱不爱你,我无法在春天回答你。这个时候,绿草还太稚嫩,空气中弥漫着未来的不确定,少年的心只是“维特的烦恼”。如果你在落叶纷飞的秋天,问我爱不爱你,我很难把内心坦陈无遗。那个时候,果实已经成熟,大地面临收割,我们都走向各自的田野和归宿。“爱”字说起来,已然带着青春的惆怅和告别。你在冬天来问我,爱不爱你,我更难以回答你。冬天会落雪,山水缄默,雪花一片片飞舞,白了房,白了路,白了树,但是我们却未必能白头,走着走着就散了。青春有多长,青春的进行式似乎很长,青春的过去式却是很短。
但是,如果是夏季,你来问我爱不爱你,我可以很肯定回答你,我会爱你整个夏天。我无法保证一年四季都爱你,但是我会用清澈的眼睛告诉你,整个夏天我都爱你。
一
今年的夏天,我很热烈地爱上你,你也热烈地爱上我,用我们三千年冰雪封存下来的青春荷尔蒙,激发斗士的每一条神经每一处多巴胺。江南的整个夏天,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因为一场浙BA的比赛哨响,整个夏季像天边的火烧云一样,在炫耀,在狂野,在燃烧。
自从杭州赛区揭幕战开打,临平战狼VS钱塘夔牛之后,宋韵虎贲、运河福鹿、西湖蛟龙、铁熊劲旅、临安雄狮等等战队相继摇旗呐喊,战鼓咚咚,彩旗飘飘。
我的家乡最美县城桐庐,全民打call,快递包邮,首战对阵东道主富阳。快递无人车全场炫秀,马术中心马儿响叮当,气势上拔得头筹。上次,我在“晚潮”上发了篇《黄公望除夕吃啥面》,富阳的同事很不服气,说黄公望为啥吃的是桐庐新合的索面。这厢我和同事的口水战刚喷,那厢就传来战报揪心。一番鏖战,桐庐撼负,但是评论区汹涌澎湃,体现家乡人民敢闯敢拼的豪迈。
有人说今天桐庐赢了快递免费,输了把富阳快递停运。有人说,富阳的篮球筐怎么这么小的,我们桐庐比这个气派多了,和菜篮子一样大的。大伯大妈们更着急,说就把他们抱住不让动吗,以静制动,奈我如何。
夏天真是恋爱的季节,建德豆腐包不敌临安后,将首战惜败山核桃的遗憾,化作17度新安江奔涌的诗兴大发,先是撩临安“阿临”,结果人家不回应。后半夜自诩“阿德”兄,给桐庐写情书《桐妹,别来无恙》:桐妹,我住富春头,君住富春中,千年州府地,同饮一江水。亲爱的桐妹,想你的风还是从乌龙山吹到了桐君山。作为山水相依、文脉同源的千年兄妹组合,我们将在球场相见,我是如此激动,又是如此紧张。虽然这只是一场小组赛,但我已经等待了1800年。
富阳和桐庐总是争黄公望,建德和桐庐总是争乌龙山。范仲淹有写“潇洒桐庐郡,乌龙山霭中”,我领导是建德的,说乌龙山就是他家对面的,是德哥家的景色。建德有豆腐包,桐庐有小笼包,建德米粿两头尖尖,桐庐米粿两头圆圆。桐庐很快写了回信,叫做《阿德,不见不散》:你从乌龙山寄来的信已收到,我在桐君山用快递加急回复。千年江水悠悠,1800年的光阴里,我们虽各有姓名,却从未真正分离。你枕着新安江的晨雾,我沐着富春江的晚霞,可抬眼望见的,仍是同一轮钓台明月,同一脉吴越青山。
富阳看了阿德给阿桐的情书,立马提笔给临安写信《十弟,九哥想你了》:曾记否,吴大帝与吴越王的传承;曾记否,富春江与青山湖的羁绊;曾记否,富裕阳光与幸福来临的约定。落款是“想你想的失眠的九哥富阳”。信发出了,十弟却迟迟不回信,兀自留下九哥在风中凌乱。
二
夏天还是很少年,总想去天涯去海角去流浪,夏天是和未知和远方最近的季节。每个人回望家乡,储存的总是夏的记忆。夏天的蝉鸣,夏天的柳树,夏天的池塘和流萤,夏天浸在溪沟里的西瓜,还有菜园子里紫的茄子、绿的豆角、橙的南瓜。向日葵像一列列士兵一样傲然挺拔,如茵的水稻像一床床铺开的绿毯子。红莲绽放,荷叶青青,池塘里一望无际的芋艿亭亭,一个个像戴着大笠帽,俏皮而俊秀。
有个叫做正南的小男孩,和一个不靠谱的中年邻居菊次郎,正把芋艿叶子摘下来,顶在头上遮太阳。他们穿过草场、花田和海滨,走过溽热的乡村公路,借宿简陋的候车亭,俩人一路向南,从东京到距离400公里的爱知县,寻找正南的妈妈。幸运的人一生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菊次郎的导演北野武说:“我们终于有一天,要学会和自己、和这个世界达成和解,无论它在你看来美丽,或丑陋。”
每到暑假,当《菊次郎的夏天》主题曲《Summer》想起来的时候,每个人心中就有一首童年旋律在吟唱,久石让使我们回到自己往日的夏天,蝉鸣响亮,阳光强烈,漫长的等待中,夏天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太阳每天都会下山,牵牛花在温柔绽放,瓜果可以永远挂在藤蔓上。
夏天的风是自由的,可以穿过田野,穿过村庄,去往内心向往的地方。2013年的夏天,在日本浅草寺,刘敏涛想买一个抹茶冰淇淋,但自己兜里没有钱。丈夫拒绝并斥责:“你都多大了,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要吃这种东西?”
回国后,刘敏涛带着女儿净身出户,开始新的生活,凭着《琅琊榜》《伪装者》迅速走入观众的视野。后来,刘敏涛故地重游,特地买了一支抹茶冰淇淋,吃得特别开心,因为这是自由的味道。
三
大家问我,为什么这么关心浙BA球赛,我说无论严州三府的淳安包头鱼也好,还是建德豆腐包也好,抑或潇洒桐庐的米粿,还是富阳东吴的馒头,我都希望完胜临安山核桃。他们说,这个山核桃怎么惹你了,这么耿耿于怀。
和临安山核桃的“梁子”结的也不是一天两天,到现在为止,我还成为同学们的笑话。那年高复班,班里来了一个临安的男同学,父亲是机关里上班的。男孩个子高高,头发微卷,斯文儒雅,穿着整洁的白衬衫,宿舍床铺挂的是尼龙蚊帐,淡蓝透明,在风中飘逸摇摆。不像我们的蚊帐,是那种白色织棉的。那男孩站在走廊暮色中,朝我微微一笑,我突然想起席慕蓉的诗:“如果能在开满栀子花的山坡上与你相遇,那么,再长久的一生,不也就是回首那一瞬。在拥挤的市街前,在仓皇下降的暮色中,我年轻的心啊,永不再重逢。”
男孩走过约我,说一起去看渡轮。第二天傍晚,我穿上自认为最好看的白底碎花衣服,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送给他。这是我第一次买巧克力,听说巧克力很好吃,我自己不舍得吃,还没有尝过。结果那男孩拒绝了,说他不吃巧克力,吃了怕发胖。当时我就惊呆了,我们每个礼拜都吃霉干菜,肉都吃不上,这个世界竟然还有人说吃巧克力怕发胖的。一起高复的女同学笑话我,说这个男孩子主动约她看电影,而我却送他巧克力,真是笑掉牙。
说到牙齿,又想起一事。多年以后,我结识了老家是临安的一个大学教授,我们之间没有故事,只有事故,他的两颗牙齿还是我“种”的。每次白露节气,临安开始打山核桃了,我就想,啥时候把教授的两颗牙齿拔下来。教授和我商量,两颗牙齿能不要不要拔,种牙的费用双倍还我。开什么国际玩笑,桐庐快递之乡包邮区出来的,缺钱么?我说不要钱,就是要两颗牙齿,改天我自己拿扳手、老虎钳找上门去拔。这个事情我们都有经验的,小时候村里拔牙都不去医院的,拿一根线,一头系在牙齿上,一头系在门闩上,用力一关门,牙齿就拔掉了。
能爱就爱吧,在这美丽的季节,一切都透露着明亮、热烈和欢喜。夏日正好,陌上花开,青春可缓缓再别离。
(何之洲/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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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仙萍
杭州日报传媒有限公司总经理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