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生活｜不是我们不够爱它，是它适应不了江南的环境

前面写了一篇《一只小狗，疗愈了我》的文章，也许确实是我们的疏忽，没有一只狗养到寿终正寝。今天就正式写一下我们养的第一只狗——“大汉”。

到过我家的人都见识过它的厉害。

大汉的出身就非同凡响。2006年应该是狗年吧，那年养藏獒非常盛行。我、老公、儿子都属狗。有一天，老公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我们家再养只狗吧，在我们家，狗是不嫌多的。表弟他说他在西藏那边给我们弄了一只藏獒，他可是用两头牦牛换的。听说这种狗非常的凶猛，它可会护家呢。”“只要你喜欢，你就养吧，到时如果咬人，你自己去摆平。”我就这样表示同意了。于是，表弟辗转通过飞机把狗托运到上海虹口机场，然后我们专门派专车把它接来。

记得大汉来到家中，才出生一个多月。两只铜铃一样的眼睛，眼睛正上方有两颗黄点，全身毛色漆黑闪亮，只有肚子上的毛是淡黄色的，肚子上还有一撮白色斑点的毛。它不怕生，到处乱跑，而且专找干净的地方拉屎拉尿。

“老楼，你给咱家成员取个名吧。”老公看着到处乱窜的小狗，给了我这个特权。“爸爸，就叫小黑吧！”儿子迫不及待地喊道。“小黑，不好，它以后会长很大呢。甚至会超过你呢。”他爸爸立马否定了这个名字。

“就叫大汉吧。”我当时正看电视剧《大汉天子》，我随口说道。“大汉，这名字好，大气，虽然有点男性化，但符合它身份，且叫起来响亮，好，就叫大汉。”老公一锤定音。

大汉来到我们江南这富庶之地，真是从糠柜掉到米柜里了。它的胃口出奇地好，只要是吃的，它都要。白饭，玉米糊，番薯，芋头，甚至不用添加任何带油腥的食物。它也不像其他狗一样舔着吃东西的，而是大口大口地吞的。偶尔给它肉，它的心里肯定乐开了花，较之熟肉它更喜欢吃生的肉。

每天回家，打开庭院的门，我们都会首先喊一声：“大汉！”大汉立即会摇头摆尾迎接我们。后来只要一听到我们开钥匙的声音，它就在门边守候了，然后蹿上来，要我们抱。它带给我们太多的快乐，因而也受到了我们太多的宠爱。尤其是老公，对我和儿子，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没来由地训斥或发泄；对小狗，他会窃窃私语逗它玩。小狗拖破鞋，在它长牙齿的时候可能有点牙痒吧，只要它看见的东西，它就咬。有一次，我买了一双康奈皮鞋，就顺手在地上一放。第二天一看，我那新皮鞋已是支离破碎了。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棍子就佯装要打，教训一下。可老公非但不同情我，反而一把夺下棍子，怪我东西乱放。

大汉一天天地长大了，它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凶猛，即使家里来了客人，它也是摇头摆尾地欢迎他们。后来一个养狗的朋友建议，必须把狗用铁链拴起来，限制它自由，它就会露出凶残的本性。我们照做了，果然大汉真的变了。假如有陌生人来我家，本来柔和的双眼立即变得凶狠无比，好像拼死也要挣脱链条，而且几乎不吼叫。常听人说起会叫的狗不凶，不叫的狗你反而要提防，我们大汉大概也是这样吧。

不过，狗的势利大概我们人类是解释不了的。“狗眼看人低”，在我们大汉身上，我算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如果是穿得体体面面，大大方方出入我家的，它只是吠几声而已。如果是收废品或捡破烂的，大老远它就会狂叫不已。有一次，婆婆叫了一个收废品的，婆婆一再嘱咐他不要进到庭院里，那人就是不听，一定要帮婆婆整理废品。结果一踏进家门，大汉居然挣脱了铁链，直冲上去，朝他的大腿一口，幸亏是冬天，否则非咬下一块肉不可。但还是咬得血淋淋的，我们赔了300元钱才算了事。

每次外面吃饭，我们都会打包回家，也让它大块吃肉。但从此它不再大口吃白饭。它的嘴越来越刁，每天过着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生活，它甚至已不会想象，也许此时此刻，它远在故乡的同伴们正奔跑在寒冷的草原上，为寻找美味佳肴而奋力拼搏着。我们的大汉只能被一条粗粗的铁链拴着，更多的时候，它孤独地趴在它被限制的范围内，没有渴望，没有自由，更没有竞争、没有厮杀，这样饱食终日。不知有多少朋友劝我们让大汉生儿育女，我们一直没有让大汉做母亲。真的，我们不想让大汉的悲剧重演。“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大汉已经远离了它的用武之地，我们人类已活生生地剥夺了它的野性。

养了五年之后，我们的大汉还是不能入乡随俗，经过考虑再三，决定送给专业的养狗人士，我们实在养不下去了，因为它生病了。

送走大汉那天，我整晚辗转难眠。半夜起来，写了下面这篇日记。

大汉，你今天过得好吗？晚饭你吃了多少？你有在想我们吗？　

大汉，对不起，把你送给他们真的是十万分的不舍，十万分的无奈。

今晚，因为没有了你，我把门锁了一重又一重，你吃过的碗喝水的瓢，我都洗得干干净净，好好收藏起来了。

打开冰箱，还有一大袋你的食物，昨晚你的“父亲”从饭店里给你带回来的；打开庭院门，耳朵里依然传来你的撒娇声，而我只能心里默念着“大汉”！

大汉，原谅我吧。其实，你很清楚，近五年来，你跟我们朝夕相处，你早已是我们家的一员。我们都把你当成我们的小儿子，我们儿子的弟弟。我们都叫你“薛大汉”。尤其是我，已经把你当成我的精神寄托。有烦恼的时候，我只能向你倾诉，因为你一直是我最忠实的听众。每次你都会摇头摆尾地静静听我诉苦。每次告诉我要坚强，要忍耐，一切都会过去的。事实上也是如此，现在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

回忆你在我们家这几年，我们真的想尽我们的所有努力，好好对待你。但又担心你去伤害人家，一直用铁锁链给你拴着，你从来没有过自由。后来你患上了严重的皮肤病。说来实在不可思议，我居然跟你患的是同一种病：螨虫过敏。好像你比我更恐怖，一片片的毛掉下来，然后出血，溃烂，流脓，实在是触目惊心。我知道你非常痛苦，每次用你双脚在身上疯狂地抓痒时，我总是揪心地疼，可是我爱莫能助，束手无策啊。我们也不是没有给你医治，擦药，打针，甚至两次给你剃光了你的毛，也无数次地牵你到宠物医院，用尽各种办法，但是依然治不好你的皮肤病。后来，兽医都束手无策，最后还是断定水土不服的缘故，说他们也无能为力，你天生就应该驰骋在高原，像风一样在草原上奔跑。

有一天，我牵你出去，碰到一个很懂狗的人，他告诉我，应该把你处理掉了，因为你的身上长满了寄生虫，而且会传染到人。听完这话，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而后也奇痒难耐。他依稀告诉我，把你放到深山里去，让你自生自灭，或者——后面我听不见，我恍恍惚惚地回到家。我知道先生每天看见你这么在煎熬，他的内心也一样煎熬。只要有人说有什么偏方，或有什么奇效的药膏，他都想办法搜寻来，但一次次的希望换来的依然是一次次的失望。终于，有一天，我们看着你在痛苦地搔痒，先生突然近乎悲壮地同我商量，我们是否可以把大汉安乐死，听说有这样的针。此刻，大汉，你好像猜到了什么，眼睛里是一种伤感的和哀求的情绪，是的 我们又怎么忍心让你在我们眼前……但是，我真的没办法，明天我给你买最好吃的，牛肉，猪肝，让你一次吃个够。

那晚，我到父母家去，母亲送我出门的时候，我跟她说了将怎么安置你，母亲也养过几只狗，她非常喜欢狗，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想不到，第二天，父亲带了一个很懂狗也很爱狗的人到我家来。也许，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决定出500元买下你，还信誓旦旦保证，一定治好你。父亲也在一旁证实，他收养了很多流浪狗，对它们真的特别好。也很奇怪，大汉一见他，没有任何吼叫，还不住地摇尾巴，任有养狗人抚摸着它的头。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并且告诉他，钱我不要，但一定要好好对待我们的大汉。最后，他还是给了我200元，说他是懂狗的主人的心情的，就算给点安慰吧。

于是，在烈日炎炎下，我没戴帽子，我牵着你，你乖乖地跟着我，我们就这样沉默地走着。可是，你知道吗？我的心里在一遍遍地念叨着：“大汉，对不起，对不起。”什么时候，泪水已经涌上了眼眶，我背过头去擦掉，我不想让你看见。很奇怪，在快到他们家的时候，你还是蹲起屁股，放了几滴小便。

我们担心你怕陌生，还是决定把你关到铁笼子里去。这时候，你的牛脾气终于犯了，你趴下来，死都不肯进去。最后，没办法，我和你的新主人，一位善良的大伯硬是把你推了进去。你看着我，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并且像泉水一样汩汩而出。“大汉，再见了，你一定要听话，你一定要好好吃饭，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吧，我有空会来看你的。”我站在笼子前一遍又一遍的絮叨着。“大伯，你一定要对我们大汉好啊，一定要治好他的病，我谢谢你了。”父亲已拿了两百元钱，在催促我了。我频频回头，挥手再见。出到门口，我甚至号啕大哭起来。父亲一个劲地安慰我，想了就来看看吧。

大汉，你是我永远的大汉。我早就知道，人世间，最难割舍的就是感情，那种痛彻心扉的伤感，如果可以，我宁愿选择当初不付出。我这里唯愿双手合十：大汉，你一定要快乐地生活！

后来，我一直没有勇气去看你，甚至不敢向父母亲打探你的任何消息，我只是盲目地安慰自己，你的病已好，你在新主人家过得很好，但内心总有一种不安笼罩着我。

也许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如果有一天我还能养一只狗，最好是一只土狗，它不是宠物，更不是名贵品种，最起码我会给它自由，给它尊严。我一定争取养它到寿终正寝。

（图片来自网络，跟当初我们养的大汉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