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霍元甲》、《陈真》、《雪山飞狐》、《小李飞刀》……主角,你还有印象吗?剧情,你还记得吗?主题曲,你还会唱吗?“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睁开眼吧,小心看吧,哪个愿臣虏自认……”“孩子 这是你的家,庭院高雅。古朴益显出风貌,大号是中华……”疯狂学粤语的经历,还有自带音效的武术招式……记否?80、90年代的“荧屏”江湖,乡村孩童的武侠情。
月升起来了,银盘似的悬在墨蓝的天幕上,草垛子像一群倦眠的巨兽,沉默地蹲伏在院墙旁。偶尔有几声虫鸣怯生生地漏出来,还没等传远,就被无边的寂静给吞没了。
在这片被夜色笼罩的乡村土地上,天幕下那小小的电视荧幕,就像是在黑暗中掘开的一扇窗,一束束光瀑从里面流淌而出,照亮了每一张仰起的脸庞,也照亮了那个年代贫瘠生活里蓬勃生长的梦——江湖,就这样借着电波,轰轰烈烈地降临到了这片土地上。
我家那台十四寸的长城牌黑白电视机,可是爷爷咬着牙,卖了谷子,从市里的供销社,如宝贝搬扛回村里的。
从那以后,这台电视机就成了小院中最璀璨的明珠,那光芒,比村头老槐树上挂着的月亮灯还亮堂。
电视摆在堂屋中央,爷爷每天都会用一块软软的抹布,仔仔细细地擦拭,不亚于供奉神明。天线高耸在屋外,村人看了,都打趣地称之为“招魂幡”。
这“招魂幡”可不太听话,信号就像个捣蛋的顽童,动不动就给你使绊子。屏幕雪花飞舞的时候,满院的人头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不约而同地跟着左右摇摆,就像集体在练习奇特的颈椎操。
“歪了!歪了!左边点!左边点!”二叔公那颤巍巍的声音,急得都快破了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老猫。
“哎哟,鳖犊子玩意儿,又跑偏了!这信号,咋跟喝醉了酒?!”柱子他爹急得直拍大腿,“啪啪”作响。
“再动!再动!差一点点了!就差那么一丢丢!”孩子们也仰着小脸,眼睛瞪得像铜铃,那小脚跺在地上,仿佛要把地面跺出个洞来。
父亲呢,则像一位临阵的将军,站在屋中,屏息凝神,如同绣花一般,极细微地调整着旋钮。终于,图像猛地一清,姜铁山那白衣身影骤然立于屏幕中央,如霜似雪,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刺破这小小的荧幕,满院立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七点半,这可是村里神圣的时辰。小院中,小板凳、小马扎、砖头、木墩,乃至倒扣的箩筐,就像一群听话的小士兵,排好了队。张叔永远来得最早,就像一只嗅到鱼腥味的猫,一屁股就占据了黄金位置。他身体前倾,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口中念念有词:“啧,这迷踪拳的步法,真是绝了!霍元甲这招‘撩阴腿’,妙啊妙啊……”
当《再向虎山行》那高亢激越的前奏骤然撕破乡村寂静时,整个小院瞬间凝固成一副奇异的画:
李婶手里菜刀悬在半空,像被施了定身咒,案板上萝卜片排列整齐,就像一群等待检阅的士兵。王大爷烟袋锅子里红火明明灭灭,青烟袅袅,竟忘了吸上一口,那烟袋锅子都快掉到地上了。连平日里最是闹腾的柱子,也张大了嘴巴,口水无声地滴在衣襟上,浑然不觉。
唯有电视里那声裂云霄的“平生勇猛怎会轻就范——”如江湖的呼吸,在这方寸天地间回荡……
荧屏上姜铁山白衣飘飘,起手式如惊鸿一瞥,小院里二十来双眼睛紧紧吸附在那方寸天地,空气凝滞。雪花点,虽在画面里飞舞,可那“迷踪拳”的一招一式,却分明刻进了我们心里。那模糊身影背后,仿佛真有一个世界,正在眼前徐徐展开,让我们这些乡村的孩子,第一次看到了外面世界的精彩。
放学铃声,那就是奔向江湖的号角。我和同桌阿伟,就像两条脱缰的野狗,甩开书包的牵绊,撒丫子就往家里狂奔。风在耳边呼啸,路旁的鸡鸭被惊得扑棱棱乱飞。
“阿伟,你说这演员表里,哪个会是下一个大侠呢?”我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问。
“我觉得那个叫啥啥啥的名字,看着就挺有侠气,说不定就是下一个楚留香!”阿伟眼睛放光。
母亲常念叨“作业没写完不准看”,可当《天蚕变》那熟悉的、充满杀伐之气的前奏响起,她手里的毛线针竟也不自觉地跟着旋律微微晃动起来。后来我无意间翻出她当年的笔记本,歪歪扭扭抄着《楚留香》里楚香帅风流倜傥的台词,还有很多的错别字,很多的符号……也确实难为了没读过几年书的妈妈。原来,母亲也曾有江湖梦。
武侠剧在无声中浇灌着我们最初、最朴素的善恶观。当《神雕侠侣》中,那冰清玉洁的小龙女白衣胜雪,竟被尹志平那厮玷污时,小院里静得可怕,空气沉滞得仿佛灌满了铅。
后排的小胖忽然暴起,圆脸涨得通红,抓起半块橡皮狠狠砸向电视机,“砰”一声闷响,屏幕嗡嗡震颤起来——混沌初开的世界里,对“恶”的愤怒第一次如此真切、如此汹涌地冲上了心头。
“这个尹志平,太不是东西了!我要是杨过,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只是怒了看电视的人,图像又逃走了。小胖被他爸爸一个“爆栗子”收拾得服服帖帖,才稳住了观众的情绪。
《萍踪侠影》里云蕾一袭白衣,于林间月下飘然而过:侠女不仅仗剑天涯,更要“敢爱敢恨”。
男生们用作业本的背面,偷偷画着歪歪扭扭的连环画,幻想自己是张丹枫、是楚留香。女生们则在作文本里悄悄写下“愿做江湖一扁舟,与君共饮长江水”——这些稚嫩笨拙的笔迹里,藏着我们对那个遥远江湖最初、最滚烫的浪漫想象。
当年的“周边经济”,堪称我们童年朴素而蓬勃的“江湖黑市”。村头小卖部那粗糙的玻璃柜台里,躺着《楚留香》的贴纸,孩子们围在那里,如稀世珍宝般交换着心仪的角色。
“我用我的‘楚留香’贴纸,换你的‘胡铁花’贴纸,咋样?”一个孩子小心翼翼地说。
“行吧,不过你得再给我一颗糖!”另一个孩子眨眨眼,提出了附加条件。以物易物,只要觉得价值对等,就是一件非常幸福的大事。
橡皮的命运最为悲壮,常常被削成宝剑形状,在课桌上演着无声的江湖厮杀,最终粉身碎骨。连白糖棒冰的包装纸上都印着模糊的武侠剧人物,棒冰吃完,那纸也舍不得丢弃,用水小心展平了,夹在书页里当书签。
那时没有零花钱的说法,我捡了几个礼拜的“桃胶”,找了一个暑假的“知了壳”,帮同学抄了一段时间的作业,一分一厘地攒着钢镚,终于在水亭八月初一的集市上,从一堆花花绿绿的书里淘到了一本《天蚕变》连环画。
那本书的扉页很快被我翻得卷起了毛边,也不大舍得给同学看。看,可以!交换,或则给我一分钱,看一次。
最“疯狂”的江湖投资,当属阿伟的父亲。他看完《少林寺》,被李连杰棍扫一片的英姿点燃了胸中沉寂已久的火,翻出废弃的旧木料,在院子里叮叮当当忙活了好几个晚上,硬是为阿伟打造了一把沉甸甸的木剑,美其名曰“倚天剑”。(我觉得有点串剧,但不矛盾。神兵利器,可以穿越。)这把“神兵”乍一亮相,便在爆发于胡同口的群架中,所向披靡,成了一个江湖传说。
那天,胡同里的几个孩子因为一点小事起了争执,眼看着就要打起来。阿伟这小子,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手持“倚天剑”,大喝一声:“尔等休要放肆,看本大侠的厉害!”
他挥舞木剑,左冲右突,嘴里念念有词:“吃我一剑!飞龙在天,看招!”孩子们被他这架势吓得一愣,纷纷后退。
其最终的“辉煌战绩”,却是“倚天剑气”横扫之下,斩断了王婶家三根无辜的晾衣绳,衣物委顿于泥地,留下满地狼藉——王婶的怒骂,犹如炸雷,随之而来:
“哪个小兔崽子干的?给我出来!”王婶双手叉腰,站在院子里,满脸通红,说她是暴怒的母老虎也不为过。
阿伟躲在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眼里满是惊恐,都不晓得逃了,我们一帮幸灾乐祸的,还在一旁鼓掌叫好。
他父亲听到吵闹声,赶过来,见是自己的孩子可怜巴巴。不问青红皂白,一番唇枪舌剑,不乏国骂精髓。但自家孩子有错,腰杆不硬,话说不响,只能认怂。
常规性操作,说几句好话,无非是“他还是个孩子”!重点是费了家里几根旧铁丝,帮王婶重新搭好了晾衣绳,才算是平息下来。不过,那次以后,阿伟的“倚天剑”就被封存了。
他后来的“武器”也跟我们一样:随处捡来或折断的枝条。比划中,这枝条做的武器,威力不小,抽到身上就是一条血痕,火辣辣地痛。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江湖啊!后来大家一致决定:不能招呼身上裸露的部位,只用嘴配“音效”!啥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所谓的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若说武侠剧是视觉的饕餮盛宴,那些荡气回肠的主题曲,便是灵魂深处最悠长的回响。父亲那台海燕牌收录机,如圣物般珍藏着翻录过无数次的《武侠金曲》磁带。
当李谷一清亮婉转的《知音》旋律如溪水般流淌出来时,正在灶间忙碌的母亲,会不自觉地跟着哼唱“山青青,水碧碧”,厨房的烟火气里,便奇异地掺进了一丝高山流水的韵致,母亲也变成了一位在江湖中吟唱的侠女。
母亲一边哼唱,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菜,那锅铲在锅里翻炒的声音,就像在打节拍。
而我最爱《小李飞刀》里罗文那如醇酒浸透月光的嗓音,尤其是那句“难得一身好本领,情关始终闯不过”——轻易就醉倒了整个懵懂而炽热的童年。
每次听到这首歌,我都会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就是那飞刀纵横的小李探花,在江湖中快意恩仇。最主要的原因,英雄的身边是少不了美女的,谁能拒绝美女?
现在近“知天命”的年纪,却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黄昏》,可以无限次循环:如果我能为你求得一点青春,我会留在心中保存。纵然青丝如 霜黄花飘落红颜已老,只求心中还有一些纯真……晚风中布满我的歌声,道尽多少旧梦前尘。夜色中只看到彼此眼神,我俩终会消失在那黄昏……
每个80后孩子的书包深处,必定珍藏着一本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歌词圣典”,扉页上必定工工整整抄录着《铁血丹心》的全部歌词。
女生们用彩色铅笔,在“逐草四方沙漠苍茫”的字句旁,笨拙却认真地勾勒着想象中的山川河流,线条歪歪扭扭,却充满了童趣。男生们则围着“应知爱意似是流水”,精心描绘着想象中的剑穗纹样,就像他们心中的江湖梦想一样鲜活。
“你看我画的这个剑穗,是不是特别像真的?等我有钱了,一定要买一把真正的宝剑,配上这个剑穗。”一个男生得意洋洋地向旁边的小伙伴展示自己的作品。
这就是孩童们的江湖,幸福的江湖,开启时光之门的密钥。
今年偶然去了次“罗曼达”,节假日,几个朋友,AA的那种!
在喧闹的KTV里,醉眼朦胧,目睹95后的年轻人用手机熟练点播出《世间始终你好》。
当前奏那熟悉的、如潮水拍岸般的旋律轰然漫过整个包厢,旁边那位沉默寡言、已显沧桑的80后“地中海”发型大哥,瞬间红了眼眶——无关乎唱功好坏,只因那刻进骨髓的音符响起的刹那,便身不由己地跌回时光隧道,变回那个蹲守在小小电视机前、满眼星光的懵懂孩子,仿佛看见黄蓉在桃花岛上狡黠灵动的笑容,听见郭靖在辽阔草原上策马奔腾的长嘶。
“这歌儿,一听就想起小时候了,那时候咱们多单纯啊,就想着当大侠,闯江湖。”大哥感慨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沧桑和怀念。
如今才豁然明白,80年代那荧屏上雪花飞舞的武侠江湖,是我们一代人用赤诚与想象共同构建的精神乌托邦。
物质匮乏如漫长的冬日,江湖却慷慨赠予我们永远穿不尽的绫罗绸缎(纵使荧幕上只有深浅不一的灰白),随手可掷的金银财宝(纵使道具组用的只是廉价闪亮的塑料片)。更珍贵的是,那些剧中人骨子里流淌的“侠”与“义”,无声地铸进了我们的血脉——“路见不平一声吼”的血性,以及“士为知己者死”的赤诚。
父亲曾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深夜,背起高烧的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十来里外的乡卫生院。都是泥巴路,交通工具除了“11路公交车”,就剩“28大杠”,还是走路快。
泥泞的土路滑如抹油,他重重摔了两跤,却始终将我护得周全,自己半边身子浸透泥水。
“爸,你那时候摔去,疼不疼啊?”我后来问父亲。“疼啥呀,为了你,再疼也值得。咱男人就得有这份担当,就像江湖里的大侠一样。”父亲拍拍我的肩膀。
“男人嘛,得像郭靖,笨点没关系,关键时候肩膀得硬,得有担当。”这话语,比任何豪言壮语更有千钧之力,如同乔峰那一声震动少室山的“我乔峰要走,你们谁能拦我”的断喝,在我的血脉里,种下了名为气节的第一粒种子。
如今的孩子手握VR,眼前是纤毫毕现、流光溢彩的4K高清江湖,却难以理解我们对那些布满雪花的模糊画面近乎偏执的眷恋。然而,当《万里长城永不倒》那雄浑悲壮的前奏在任何角落骤然响起,每个80后的灵魂都会瞬间被拽回1983年的深秋,回到挤满院子的那台小小电视机前,回到那个无比笃信江湖真实存在、侠义高于一切的纯真年代。
所谓“爆款”的终极密码,并非剧集本身的完美无缺,而在于它们是我们青春唯一的显影液——每一次旋律的回响,都能清晰地冲洗出生命长河中最珍贵、最鲜活的时光底片。
江湖从未老去,它只是在我们心中悄然转型。
每当《铁血丹心》那熟悉的旋律在街头巷尾、在商场角落、在飞驰的车厢里意外响起,别犹豫,跟着大声唱出来吧——那是我们这一代人铭刻在骨血里的精神胎记,是岁月颁发给80后最深情、也最豪迈的勋章。
今日都市的喧嚣中,外卖小哥风驰电掣的车轮卷起满地落叶,呼啸而过,就如新派江湖里踏浪而行的凌波微步。
他们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就像江湖中的侠客,为了生活奔波,却又有着自己的坚持和梦想。
“哥们,你这速度,跟武侠剧里的大侠似的!”一个路人对着外卖小哥喊道。
“那必须的,咱就是这现代江湖里的‘外卖侠’!”外卖小哥笑着回应,那笑容里充满了自信和自豪。
写字楼格子间深夜依然亮着的孤灯,映照着默默加班的疲惫侧影,何尝不是当代侠客在红尘中另一种寂寞而坚韧的修行。
为了梦想,为了生活,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中努力拼搏、闯荡,寻找着自己的江湖之路,再苦再累也值得。
微信群里抢红包时指尖划出的疾风,正是我们这代人在数字江湖里施展的另类“一阳指”神功。
“哈哈,我抢到个大红包!江湖中捡到宝贝啦!”群里一个朋友兴奋地喊道。
“切,就你那点运气,我下次肯定能抢到更大的。”另一个朋友不甘示弱地回应,群里顿时又炸开了锅,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在胡同里打闹嬉戏的时光。这几个脑残的!现在还有人会在群里发红包?莫非,爱人没收刮完小金库?
在那些被房贷、车贷、子女教育……压得有些喘不过气的日子里,只要熟悉的武侠旋律在耳边响起,我们便又能瞬间找回那个在破旧电视机前手舞足蹈、梦想仗剑天涯的自己。
如果旋律再次响起,请不要犹豫,大胆地跟着唱出来吧——它们不只是消逝岁月的回响,更是我们身体里永不熄灭的江湖火种。
纵使当年的黑白江湖早已褪色成泛黄的记忆底片,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侠气,仍在为我们在钢筋水泥的现代丛林中导航——纵然江湖换了人间,那份对道义与热血的信仰,仍是我们闯荡浮世最可靠的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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