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我任性的老爸

老爸八十八岁了，他长相清癯，神态清爽，非常热爱体育活动，出门老骑自行车，对新生事物又充满好奇和兴趣。

母亲亡故之后，弟弟妹妹们劝他到他们家去住，或劝他过去吃饭。没几天，他就不干了，说吃一顿饭，等来等去太浪费时间。弟妹们说你一人在家生活不好料理。他说，不就是买菜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吗？有什么难的？于是就独守老屋，真的把家料理得井井有条。弟妹们都孝顺，有好东西给他送点过去，每星期带他到饭店打一次牙祭，日子倒也安然泰然。

端午节前，我想写点有关龙舟的文章。因为我现在居住的城市没有龙舟，我给老爸发微信，让他找几家乡张闹龙舟的照片。老爸马上忙开了，他买了台新手机，跟着龙舟到处跑。

我们家乡对龙舟的狂热，外地人很难相象。那几天，河里划龙舟敲锣打鼓，鏖战激烈；岸上观看的人头攢动，摩肩接踵，被挤下河去是常有的事。父亲竟在这样的条件下抢镜头，当晚就给我发了百来张照片。我为他的安全担忧，发信道：爸，你要是被挤下河去怎么得了？他回信道，才不怕呢，掉下河去我会游上来！

暑假里，我的两位妹妹和一位妹夫，带着老爸飞北京旅游。第二天他们去登八达岭长城。那天天很热，走了一阵子，人人都汗流浃背了。只见前面有一男一女，架着他们的老爷子蹒跚前进。老人气喘吁吁的，看来体力不支。他的一对儿女鼓励说：不到长城非好汉，老爹你要做一回好汉！

我爸轻松地从他们身边超了过去。那对儿女就追着我爸问：老大爷，你高龄……？我爸回答道：八十八。对方不信，父亲亮出了身份证，对方看了，一边惊叹，一边对自己的父亲说，老爹你才七十七呢，怎么能输给这位八十八的啊。

回头是坐火车的。车票比较紧张，他们买的四张票全是上铺。对于一位88岁老人，上上下下的当然不便。小妹就求下铺的一位小伙子说：我老爸88岁了，求你换一下铺位行吧——我们给你补差价？小伙子看看我父亲，说，如果老人家真有88岁，我就把铺位换给他。老爸拿出身份证，年轻人看了，二话没说就到上铺去了，并坚决不要补贴的钱。

可是那刻我二妹正肚子疼，疼得一点力气都没了。父亲就让她躺在下铺，他老人家很轻松地攀到上铺去了。二妹哼哼着对坐在她身边的小妹说：瞧我这不争气的样子，那小伙子还以为我是诳他的呢。

前些日子，老屋那又窄又陡的水泥楼梯上的顶灯坏了，老爸借了张电工梯，亲自上去检修。电工梯有四只脚，两只放在楼梯头，另两只就悬空了。父亲拿了条长长的矮凳，垫在水泥梯级上，这样，电工梯的四只脚基本持平。父亲踩着梯子上去，拧下了灯泡，下了梯子，到别的插口试试，灯泡没问题。他又拿了支试电笔，第二次登上了电工梯，去检查上面插口，不知怎么一来，只听得一阵噼里拍啦的，老爸连人带电工梯从水泥楼梯上滚了下来……

起来以后，他感觉浑身麻乎乎的，下巴却火辣辣的疼。看看手，几处在滴血，照照镜子，下巴也开了花。他找来创可贴，把自己的伤口一一修补起来。可是他浑身还是不得劲，于是就出了门——他不给子女们打电话，也不叫出租车，而是徒步向三里外的一家私人诊所走去。路上遇见位比他年轻多的亲家公，见了他的模样，大惊失色问怎么了？老爸就把摔倒的经过说了一遍。亲家公指着我老爸的裤腿说，怎么都湿了？老爸提了提裤腿，才发现腿脊上有一条三寸长的口子，血流如注，而下面的皮鞋已成了一只载血的小船了。他赶紧走进诊所，赤脚医生给他打扫了伤口，又在他的腿脊上缝了5针。

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因为前些日子，跟老爸同年同村一同长大又一同老去的大舅跨过一条门槛时，把小腿摔成了粉碎性骨折。老爸这一跤，老骨头肯定要断几根了。小妹夫立马开了车子，把老爸送到正经医院。医生让我老爸住院，给他浑身上下拍了多张片子。第二天片子出来了，让人奇怪的是，老爸身体里的206块骨头均完好无损。

他骄傲地说：

“我的骨头是特殊材料做的！如果是你大舅，早就粉身碎骨了！”

他老人家急着要出院，医生说，你身上那么多伤口，挂几天抗生素消消炎吧。于是每天上午都给他挂大瓶，小妹就每天过去陪他。来探视老爸的亲戚朋友络绎不绝，他们知道我小妹是中学的英语老师，就问，你这几天没课吗？小妹说，学校期中考，7点钟开始考，8点半结束后就没事了，这几天我比较空。老爸快乐地说：你看我摔跤的时间挑得多好啊！

一个星期后，老爸出院，并去十里外的一位学生家里参加一个活动。我打电话埋怨他不接受教训，伤没痊愈就到处乱跑。他说，动动好，如果我不是这么“好动”，哪来这么坚韧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