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乡下,人们戏称看牛娃为“看牛大王”,言下之意,这些孩子无拘无束、自由散漫。每当农闲时节,放牛娃们便会牵着自家的牛四处游荡。
那时的小海懵懂无知,一门心思只想着把手中牵着的水牛照料好。
“我放养的怎么是条母牛?为啥阿根他们放的都是公牛?”小海身边的放牛娃,除了阿根,还有毛豆、树波和力生。
小海放养的是一头老母牛。生产队的钮队长曾对他说:“母牛好养,温顺听话,没什么脾气。”
“你年纪小、个子矮,只能放母牛。公牛脾气暴躁,你根本拉不住。”看着老队长和蔼的面容,小海虽听得似懂非懂,但觉得队长说得在理,便也安心了。
后来,这条老母牛陆续生下几条牛犊子。在与母牛朝夕相处中,小海渐渐感悟到,牛就像女人一样,聪慧善良,还从它身上学到了许多做人的道理。小海说,母牛对牛犊子照顾得无微不至。每逢下雨,母牛总会让孩子躲在自己肚皮下遮风挡雨;小牛贪玩落在后面,母牛就会不时回头,“昂昂昂”地呼唤,小牛听到后,便会欢快地跑回母亲身边。
小海一心想把老母牛养得膘肥体壮,赢得队长和社员们的称赞。可这谈何容易,他后来才明白,母牛老了,就如同人步入暮年,难以再焕发出青春活力。
小海带着疑惑询问队里的老农:“这条母牛几岁了?”老农回答:“已经五岁多,是条老母牛了。”小海不解,五岁的母牛怎么就老了?若是人,还处于幼年呢。老农又告诉他,队里原本早想把这头母牛卖掉,可它每年都能产犊,卖了实在可惜。
那些年,小海所在的生产队有五条耕牛,需要五个人专门放养,从生产成本来看,开支着实不小。农忙时,犁田、耙田、耖田等农活接连不断,一头牛刚忙完,另一头牛又得接着上。耕牛常常从早忙到晚,等“牛把手”让它们歇下来时,夜幕已然降临,紧接着又得进食。小海会把母牛牵到水渠边或田边地头,饿极了的母牛便会大口啃食青草,这些地方的青草生生不息,啃完又长。直到母牛吃得肚子滚圆,小海才将它牵回牛棚,一天的放牛工作才算结束。
资料图。视觉中国。
所谓的“看牛大王”,并非无忧无虑的“自由达人”。稍有不慎,就会莫名陷入烦心事,搅乱一家人的平静生活。
“阿根,阿根!你快看,你的牛肚子大得离谱,是不是出问题了?!”
那天,毛豆、树波和力生等小伙伴,突然发现阿根放养的耕牛肚子异常膨大,而且还在不断变大,那夸张扭曲的模样看着十分吓人,放牛娃们急得不知所措。
大家都觉得,这肚子大得不正常,既不像吃饱的样子,也不像是膘肥体壮,牛儿神情痛苦,眼泪汪汪。
在乡下,牛也是通人性的。老耕牛到了暮年,干不动农活,又不能白养着,难免会被屠宰。每当这时,它们似乎也明白自己的命运,看着人们忙前忙后、磨刀霍霍,双眼便会淌下浑浊伤心的泪水。
小海听说过,牛肚子突然变大有几种原因。比如春天田野里到处是紫云英,牛特别爱吃,但吃多了肚子就会鼓胀。牛和人一样,饿极了就会狼吞虎咽。紫云英口感脆甜、营养丰富,人也爱吃,在生活困难时期,还能用来炒年糕,是道美味佳肴。
老农还说,牛肚子臌胀,有时是因为吃紫云英时误食了一种叫“乍屁虫”的昆虫。这种虫子爱放屁,放出的“闷屁”奇臭无比,就像黄鼠狼的“三十六个救命屁”,悄无声息又防不胜防,正如乡下人说的“臭屁不响,响屁不臭”。小海对这些虫子有印象,它们有的扁平,有的圆润,有的细长带棱;背壳坚硬,能自我保护;颜色多样,有灰、暗红、蓝和深浅不一的绿;既警觉又飞得快,还喜欢躲在紫云英丛中。
要是牛一连吃下几只这种虫子,肚子里就像孙悟空翻跟头,气体不断积聚,肚子便会渐渐臌胀起来。小海多次听闻,经验丰富的老农会用一根小竹子,把竹节打通,一端削尖,猛地扎进牛肚。这样,牛肚里的浊气就能排出,性命也就保住了。而且牛生命力顽强,竹子扎进去不用消毒,拔出后创口也无需缝合,很快就能愈合,换作是人,后果不堪设想。牛儿真是吃的是草,挤的是奶,全心全意为人类奉献。
“啊!不行了不行了!你们看,牛四脚朝天了,嘴里还吐着白沫……”
“不得了!阿根放的牛死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生产队里耕牛突然死亡,就像一颗炸弹爆炸,消息瞬间传遍十里八乡。
“阿根这牛,肯定是吃了喷农药的植物!肯定是他解开牛绳,由着牛乱跑,田里好多庄稼都喷了农药。”
社员们议论纷纷,群情激奋,抱怨声此起彼伏。
阿芳是生产队的植保员,她提供了一条线索,说大队桥边的秧苗田刚喷过甲胺磷剧毒农药,担心阿根的牛吃了那里的秧苗。
生产队长一听,立马起身,派了几位社员去现场查看。
“桥堍边的秧苗没被牛啃过!”
“那块田插了小白旗!”去查看的社员匆匆跑回来说。
原来,在喷过农药的田块插“小白旗”,是生产队的警示措施。要是牧牛者在插旗的田块放牛,导致牛中毒,就得担责。
可大家为何只怀疑桥堍边的秧苗,而不考虑其他地方呢?
牛儿死了,阿根就像犯罪嫌疑人,接受生产队干部的询问。根据他提供的信息,大家从时间和地域分析,判断耕牛出事的地点就在附近。
既然桥堍边的秧苗没被吃,牛又没时间跑远,那它究竟是在哪中的毒?这成了一桩悬案。
社员们的各种假设和疑问,在一次次分析、排查、讨论中被推翻,事情变得愈发复杂、扑朔迷离。关键是,这里面还存在人为投毒的疑点,若是如此,事情性质就截然不同,后果更是难以想象。
最担惊受怕的,当属阿根的父母。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他们痛哭流涕、心急如焚,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对一个家庭来说,弄不好就得倾家荡产。
社员们说,这头死去的牛才两三岁,正值壮年,耕地时“牛把手”都得气喘吁吁地跟着跑。生产队买这头牛犊时,花了一千多元,在那个年代,这笔钱价值不菲。
“阿芳,你来。我问你,你喷农药时,喷雾器在哪加的水?”小海的父亲突然发问。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喷雾器在哪,农药瓶通常就在附近。往喷雾器倒农药时,难免会有少量滴落,沾到地上的杂草。
阿芳正为耕牛的死难过,听到这问题,紧张得说不出话,眼泪夺眶而出。
“阿芳,别着急,不是怪你,就是了解下情况。”听了小海父亲的安慰,阿芳情绪才稳定下来,“我在秧苗田的渠道边加的水。”
队长当即又派人去渠道边查看。
“渠道边的草被牛吃过了!”很快,去查看的社员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众人听闻,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这桩“谜案”似乎有了眉目。不过,这还只是推测,渠道边的青草是否真沾了农药,还得等技术部门鉴定。
经过专家现场勘查和技术鉴定,证实渠道边的青草确实沾有甲胺磷农药,从死牛肚子里提取的食物样本,也检测出甲胺磷残留。至此,耕牛死亡的原因终于水落石出,生产队的干部和社员们也不再有怨言。
大家纷纷赞扬小海的父亲,说他遇事沉着冷静、机智过人,一心为大家着想,非得把事情查个清楚,让众人安心。
这件事让阿根一家感激不已。生产队最终决定,这次耕牛中毒事件与阿根无关,他无需承担经济赔偿责任。
这次事件后,生产队修订完善了《农药使用管理守则》。之前只规定在喷药田块插“小白旗”,却忽视了放置农药瓶的地方也该设置警示标志。正是因为没有相关规定,放牛人无需为此担责。这一血的教训,给大家敲响了警钟。生产队还对植保员进行培训,在河道水质、草地净化、环境保护等方面提出了更细致的要求,完善了相关岗位职责。
“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