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得早,就趴在阳台的窗边,看小区中庭上的无患子,开满了淡黄色的碎花,很像古戏台上一支支插在武生头上的雉毛,风吹来,一颠一颠的,煞是好看。无患子花是继樟树花之后的树花,几乎同色同款,不仔细辩识,区分不出来。但是,两者的花期节令稍有参差,这是时序向夏日转换之时才能看到的特有风情。
我在钱塘江畔的沿江游步道边散步时,一路上无患子花特别多,比去年开得似乎更壮观,更密集。从城市阳台下来,一直往西走,突然遇到了几株合欢花。“香浮佳气里,叶映彩云前”,缀满枝头的娇嫩粉红小花,柔柔弱弱的,在葱郁的树林中格外亮眼。
有一段时期我误以为合欢花就是凤凰花,当时心里挺纳闷,生于南国的凤凰花,怎么也改良了习性,开始适应南方潮湿阴冷的气候了。难道凤凰花还有粉红和大红等多种颜色的?
直到此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才搞清楚淡粉色的合欢花不是凤凰花。凤凰花鲜红如火,红得热烈,张扬,一往情深。而合欢花则文文静静,温婉含蓄。如果不那么专注,不大感觉得到它的存在。
我不知合欢花的名字来自何处,在古诗中倒是早有它的影子,比如杜甫的“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白居易的“辽阳春尽无消息,夜合花前日又西”。合欢也叫合昏,合欢花的小叶朝展暮合,它腼腆知性的风格与名字倒是挺吻合的。所以合欢花在民间很招人喜欢的,许多人视它为“爱情树”。
西湖文化广场周边,总共只有六七株合欢树,生得瘦瘦弱弱,树形虽然不很威武,在夏风吹拂的运河边,它们也出落得风姿绰约。
古诗赞美凤凰花“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同样适用于合欢花。合欢树平时没有任何特色,只有在粉红色的花开的时候,才会注意到它。
在西湖景区,这种树并不常见,在花港观鱼湖畔居往北走,遇到一株,长得花繁叶茂,玉树临风。尤其从桥上俯瞰,粉红色的花影缀满了小船上的游客,充满了别样的浪漫。这是夏日里不可多得的镜头。
初夏时光的钟摆嘀嗒声,在运河边的枫扬树上听到了。嫩绿色的穗状花序从叶间垂落,像被串起的小灯笼,风过时轻轻摇晃,连阳光都染着清新的绿意。树下的石凳上坐着几个游人,有捧着书发呆的姑娘,有含饴孙子的老人,还有把速写本摊在膝头的画人。枫扬的几支花序轻轻落在姑娘的肩头,她伸手去拂,指尖掠过细碎的绒毛,她的笑容里,露出不易察觉的惊喜。
小河直街的绿荫里透着江南的呼吸。青瓦白墙的转角,咖啡香混着茶香飘来,旗袍店的木格窗前,簪花姑娘正给模特调整领口。河埠头的凉风穿堂而过,载着满舱鲜花的小舟推开碧波,船头的花束里,既有传统的茉莉,也有新潮的洋桔梗,像极了这座城市的脾性,旧时光与新日子,在绿荫下悄悄握手言和。
巷口的石榴花开得正红,隔壁院子的楝花却已淡成烟紫。想起朱熹的“等闲识得东风面”,在杭城的浅夏里,东风早换了模样,它不再是吹开春花的温柔手,而是摇晃无患子的调皮风,是穿过枫杨树冠的灯笼串,也是掀起睡莲裙摆的多情客。
并不是所有的睡莲花色品种都如郭庄里的达到竞赛级别。它们仿佛是集体说好,一夜之间便睁开了朦胧的睡眼。不胜娇羞的容颜,弱柳临风的妩媚。池水非常清澈,能照得见岸边一众专注的好摄之友。
涌金池畔虽然睡莲更少,总共就没几朵,数量虽少,在熙熙攘攘的游人眼里却非常珍贵。碧水之中,飘荡在湖面的睡莲宛如害羞的少女,静静绽放,它们的裙摆轻摆,随风摇曳,映照着阳光,宛如一幅细腻的水墨画。
低头戏水的金牛悠然自得,它仿佛沉醉于这宁静的美景之中,在阳光下金牛熠熠生辉,与碧绿的池水,稀疏的睡莲交相辉映,几只白鹭和夜鹭静立在湖上,好像在默默守望着这一块睡莲,透着几分庄严和神圣的气息。
通向西湖天地的石桥上游人川流不息,听着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看湖上舟影点点一早开始了忙碌,桥里桥外两种动静交织的画面,特别让人流连。
自暮春到初夏,在周边花色相对寂寥的景象中,这里的睡莲成了杭城人的白月光,每天都有长枪短炮兴致盎然地围着它们打转,原本萧索冷清的湖面,因为这几朵睡莲平添了不少生气。
在湖边行走,原本想跟着一个小组去拍古寺绣球,却意外发现林荫下有一小片陌生的小花,高大的广玉兰树覆盖着低矮的小红花,一丛丛开得正热烈呢。上次来时还是一个个小花蕾,当时以为是平常可见的绣球花,所以并不在意。
外表看有点像绣球花,又有点像紫荆花的大花蕾。正在我纳闷之中,有一对夫妻经过这里,拍了一二张后,妻子得意地告诉她爱人,说这就是臭牡丹。我怎么也想不到,花蕊一枝枝直挺挺的花,居然与国色天香的牡丹联系起来。当然,前面加了个臭字。因为它的叶子和根茎会散发了一种臭味。这一个“臭”字一剑封喉定位了它。我猜想这也是马鞭草科里的另类,与五色梅有点相近,是入不得大雅之堂的。到底是改良了还是咋的,我在拍摄时倒没有闻到特别难受的气味。
一边欣赏着,一边挺佩服园林人员变废为宝、化腐朽为神奇的勇气和智慧,将这些貌似出身下贱的花卉品种引入景区,让清寥落寞的初夏有了别样的春光。透过这些粉红的花,我看到一叶叶经过的游船,游弋在浓浓的花境里,而坐船的游客看到我身边的这一片小花海,也在船头欢喜雀跃。
我特别喜欢在早上的晨光游走绿树隐翠的苏堤,那络绎不绝的晨练和游摄的人流,脸庞上透着鲜亮和生动的神色。光线从南山路东侧穿透而来,里湖是水天一色的蓝调,让人心都融化了。
外湖在逆光中就是一张张的黑白剪影。从雷峰塔到保俶塔,中间经过湖中三岛,还有湖滨那边鳞次栉比的城市轮廓。远远望去,三潭印月清晰可见。飘扬的垂柳象画家率性而为的湖上泼墨,浓墨重彩,却只有寥寥几笔。内湖的蓝调多像是李白的诗情纵横,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外湖的黑白山水则是杜甫的凝重沧桑,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内湖早上的动人时光,有时是由皮划艇的健儿们带来的。碧蓝碧蓝的湖水里,有些是以单人划的风采露面,茫茫湖山任我逍遥独行;更多的则是三人划或四人划,讲究的是团队的齐心协力和配合默契。晨光中速度与激情,青春与英姿,都凝聚在这一方青绿的画图中,这是白堤上看不到的,也是古画古诗里找不到的。
枝上浑无半点春,半随流水半随尘。我在浅夏的光影中游走,看着丝丝缕缕洒落在绿树丛中的景象,时有一些亮丽的画风惊艳了眼眸,丰盈了并不算绚烂的夏日。有时只是不经意间的回首,犹如一个轻轻的飞吻。
杭城的浅夏是一本无字的书。无患子的淡金是扉页,合欢的嫩粉是书签,睡莲的藕荷色是写在书中的诗笺,那些在绿荫下打盹的老人、追着落花跑的孩子、划着皮划艇的少年,都是书页间跳动的标点。
风里还带着春末的余韵,却已混着几丝清香。我蹲下身,捡起片无患子的落花,恍然明白:所谓时光,从来不是线性的流逝,而是无数个此刻的重叠——是花影落在肩头的轻颤,是露珠坠水的叮咚,是陌生人擦肩而过时的相视一笑。
有片花序飘到了我的头上,像句未说出口的时光密语。这是杭城写给浅夏的情书,我们不必通透所有的花语,不必紧追时光的脚步,只需在绿荫下静静伫立,听风穿过枝叶的簌簌声,便已读懂了季节的所有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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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江湾
省级金融机构高级经济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