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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潮|好一句“我知之濠上也”

    潮新闻 我是老谢2025-05-07 04:15全网传播量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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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最早知道庄子是读鲁迅的《起死》,庄子做一件好事,让一个只剩骷髅的人重新活了过来。活过来后的那个人却缠住庄子要他负责弄衣裳遮体,还要归还早先的包裹,一问,“早先”是死在商纣时期的早先,距庄子那会儿五百年了。既然眼下是庄子呼来“司命”让这个已死去五百年的轻壮汉子活了过来,活过来后毕竟要像正常人一样,出行要有“行头”,精赤条条真也是不行。庄子没想到做了好事还会这么棘手,自己就外穿一件袍子,内嘛只有内衣,因为要去见楚王,内外一件都不能少。急没办法,就吹起了哨子(庄子随身带着哨子,感觉上他完胜一般的智者)。哨声招引来一名巡警,从简单的对话里看得出来,巡警是偏袒庄子的,事故没有处理好,先让庄子跑路了。那个刚由骷髅活过来的人不依不饶,拉着巡警要他落实遮身蔽体这件事,巡警办不到,最后这个人扬言要跟巡警拼命。

    《起死》是一篇写成独幕剧一样的小说,编在鲁迅的《故事新编》里,很短,很有趣,文中有“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一语,我又疑心自己对于庄子的初识还要早一些,或许,我更早些的时候从范文斓先生编著的《中国通史》中读到过庄子了,不然怎么会在读到“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不感到陌生呢?而且,还觉得这是鲁迅式的幽默:不直接说出对你的态度,行文中对你的态度全部有了,至少,放在《起死》中这个效果很灵。

    这会儿翻到庄子的《秋水》,兴致地读“秋水时至,百川灌河”。后面接着有庄子与他的好朋友惠施的一则近乎寓言式的对话。庄子看到有鱼从容地在水中游,就说鱼真快乐,惠施就问了,你不是鱼,怎么就知道鱼是快乐的呢?庄子马上回答:“你惠施不是我,你怎么就断定我不知道鱼快乐?”一问一答,似不在乎结果,只在乎过程。两个好朋友,好在说话在一个层次上,比如看到一条鱼,说鱼是快乐的,如果庄子的身边不是惠施,是其他的什么人,庄子可能就不说了,说这个没劲。因为有惠施在,就这么来一句,接着就有一问一答,再问再答。好一个惠施,心想你说我不是你吗?那么我再问你:“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哪里会轻易认怂,临时临即,也不用多想,就接过话去:“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惠施的原意很清楚,等于说你庄子不是鱼,就不会知道鱼是快乐的,就像我不是你,所以不知道你是否快乐一样。庄子倒好,不回答这个,佯作不领会,却从另一层歧义上去说:你惠施明知道我知鱼快乐,偏要问我从哪里知道鱼快乐,好吧,我就对你说,我在濠河上闲游,我感到快乐就知道鱼也快乐。至此,对话结束,随意,机趣,不太像两个渊博的人严肃论辩,有点接近俏皮逗趣,如同通常好朋友之间说说笑笑。不过呢,这说说笑笑里,传递出一种真性情,什么叫真性情?心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比如说到“快乐”,我就说快乐就是快乐本身。

    庄子是难得的,难得的是庄子的想法,总似有意无意间规避入世。入世做什么?隐藏起真性情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庄子做不到,也不愿意去做,这是庄子与众圣贤不同的地方。此前有孔子,用心很好,好在铁了心要修身治世,到头来身是修得不用再修了,治世却几乎没有机会。庄子就没有往那里去想?我不知道,我猜想他是想过的,或许想啊想啊,想得多了,想得远了,干脆就不想了。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是是非非,生与死,贫与富,祸与福,在茫茫的天地之间就是浮云。看来庄子这位先哲他是更看重生命,看重一己之身。因为,真是这样,像数学公理似的,在世人所追慕的所有福祉中,确实暗藏着无尽的灾祸和虚空。庄子清醒得很,尽管言谈中免不了稍欠使命感的夸张和略显恃才傲物式的得意。

    开心得很,今天起得早,在书房中理了理书,竟然又看到《庄子》,竟然又翻到《秋水》,竟然又读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眼前好像看到庄子和惠施两个人,在漫游,快乐地说着话,余音不绝,似还在空中飘荡,哪怕已过去了两千多年。多亏了庄子有心,给记录下来,就这一次经历,让后人感觉到一个有趣的人连灵魂都是有趣的,比如这一句“我知之濠上也”。说话时神态轻松,还笑容满脸,完全不像是一个学富五车的高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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