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0日上午,第13届“潮新闻x浙江新华”春风沙龙活动暨2025年“浙江青年文学之星·春季榜”上榜作家发布会在浙江文学馆正式揭晓,王永胜、柳伟平(余闲)、祝敏绮(疯丢子)上榜。
《口吃简史》以“口吃”为线索,打通古今中外,考察了德摩斯梯尼、韩非、毛姆、朱见深等九位口吃人物的故事。它将人物经历与作品解读融为一体。有细致入微的作品分析,也有娓娓道来的命运讲述,更试图解析口吃现象背后的心理学和社会学成因。王永胜把简史作为一种方法,讲着他人的故事,不断走向自己。
作品背后的创作故事,让我们听听王永胜怎么说:
王永胜
1
一直从事散文随笔的写作,到了2019年,还没有拿出像样的散文作品,所以我有点焦虑。
2019年3月的一个深夜,妻儿都已经睡了,我呆在书房,把台灯打开,就问自己,怎样的散文才算是好散文?当时得出的答案是,第一要真诚;第二,散文提供的信息量要庞大。什么样的主题是真诚的?我马上想到我自己口吃的经历。这样,深藏在记忆深处的故事就被唤醒了。
我是在八九岁的时候嘲笑隔壁村那个可怜的口吃孩子,受到传染、“诅咒”,成为口吃患者,最后也承接着被人嘲笑的命运。
荒诞吧。
相比小说的用心营造,散文,就是向自己向读者完全地打开与暴露,打开你的幽暗意识,暴露你对整个世界,天地万物,草木鸟虫的看法——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呀?
做不到一点的隐藏。
我就在台灯下继续问自己,面对自己和读者(这两者其实是同一个事,就像牛奶融在咖啡里),我能做到多真诚?据说有些人写回忆录都是虚假的,情不自禁自我美化,我不要这样子。我要完全的真诚,我要把我的屈辱与罪恶(这些都是我应得的)一一写下来。
我是在写完《我的口吃简史》这篇两万字的散文之后,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主题可以写成一本有趣的书。我就开始阅读相关的文献,边读先写。这篇放在书中最后的散文,其实是我最早开始写的。
每一次写作,都有原点。运气好的话,在这个原点之上,它就像一株自由生长的藤蔓,慢慢长出一本书的规模。
2
一个口吃的人,很容易就记住了同命相连的名人。他们是我心中有残缺的诸神。在学生时代,很郁闷的时候,我就在作业本上一遍遍写他们的名字,写最多的,是韩非。纸都被我划破了。
现在,要选择书中的人物,哪些进入我的书中,哪些我又只能放弃?我的体会是,在阅读、沉思的过程中,只能捕捉到我能理解他们身边的某一点,我就开始下笔,从这一点切进去,窥探、游玩他们的内心世界。
在这本书里,有两个独特的发现,还是有点小得意。第一个,就是德摩斯梯尼并没有口吃。传说中,德摩斯梯尼把石子塞入口中,练习发声,克服口吃,最终成为一名杰出的古希腊演讲家。我梳理、考察了当时的材料(考证有点繁琐,读者诸君可以去翻书),并加入了实证,证明德摩斯梯尼并没有口吃。实证就是,我把代替石头的硬糖放进嘴巴——石头真的不想放嘴巴里,太难受了——练习发音,并没有改掉口吃,反而会加重口吃者的异样感,让口吃更严重。很多口吃者都有这样的体会。
第二个,从语言的风格和肢体动作,以及所受到的时代压力,我推断出俄罗斯白银时代诗人曼德尔施塔姆是口吃的。
也可以举两个反例。刘邦的同僚周昌和历史学家顾颉刚也是口吃的,两个人的文章我都写了,感觉写周昌的没有多少新意,也没有多少独到的见解;而鲁迅和顾颉刚的恩怨,错综复杂,我感觉没能很好地驾驭材料,所以就把这两篇文章剔除了。
3
“当毛姆把口吃这块看上去‘不正常’的小拼图拼在整个人性的版图之上,不正常的感觉就会被消融。当毛姆通过洞悉人性的方式,从口吃的苦闷之中脱身之后,他的视角开始变得人性,悲悯。两者之间,其实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在一次分享会上,有一位读者朋友读了《口吃简史》中写毛姆的句子,她问:这是不是也是你自己的心声?
我一愣,之前没想到这一点,我连忙说,是的是的。书写也是一种自我康复。原来早年“有残缺的诸神”,也早已经没有了残缺。我把他们都补好了。我也把自己补好了。
书中我最喜欢的句子,是写扬雄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扬雄心中已经生成另一番包罗万象的天地万物,他再被自己创造的天地万物所照亮。”
4
我很在意豆瓣上对我这本书的评价。每天起床的一件事,就是看豆瓣,看有没有新的留言?评分有没有增加?
豆瓣有网友认为,我的“简史”写作,并不是严肃意义上的历史写作,“写法不专注”。我想说的是,“简史”的边界一直在扩大。而且“简史”的定义可以是自由的。《乌克兰拖拉机简史》,其实是一部黑色幽默的小说。《解体概要》,按字面上翻译,也是一种简史,其实它是一部哲学著作。
套用我的温州老乡项飙一本书的书名——我只是“把简史作为方法”,找到适合自己的叙事风格。书中的对话结构,是在写作的过程之中慢慢显现、清晰起来的。我讲着他人的故事,其实他们都是我的一个个分身,最后是走向自己,认识自己。这也是自我实现道路上的重要一步。
另外,我也认为,写下所谓完整的通史是很难得,至少我是很难驾驭的,而简略的、切片式、片段式的写法,是一种很好的方法。而每一个人写下的个人作品,也正是他自己的心灵史,也正是他自己的简史。
5
我对朱琺老师和君天老师都说过,一个真诚的写作者最荣耀的时光应该是,有一天你坐动车或者在飞机场等时,刚巧碰到有一个陌生的读者在读你的书,你会走过来说,“你好,谢谢你喜欢我的书”。我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
他们都面带微笑,意思是,在图书市场断崖式下滑的当下,你想的有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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