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那一辈人真的挺喜欢被记录的。”
在那个车马书信都慢,电子设备不普及的年代,去照相馆是留存时光的唯一途径,也成为了这一批老人们共有的仪式感。
到了生命终结的时候,他们也愿意用照片,记录下自己最后的牵挂。
而秦芸,就是这样一位记录“人生大结局”的“摄影师”。
80后的她,是杭州市社会福利中心的一名专职社工,也是安宁疗护专业社工团队的负责人。
在相机和电脑里,秦芸留存了数千张老人的照片。
照片里,除了生老病死,更有人生百态。
(出于对老人和家属的保护,下文出现的老人均为化名。)
秦芸(左)和老人在聊天 受访者供图
一床的报纸
合照、工作照,确实绝大多数的照片都是秦芸日常工作的留存。
滚动间,一张不一样的照片——“铺满报纸的床”——吸引了我们。
“这位佘大伯,在院里住了有十二三年吧。”秦芸说,佘大伯离世的时候94岁高龄,从入住开始就有读报、剪报的习惯,这一床的报纸,是他近十年的成果。
此前,老人有一些紧张和担心,出现了一些精神疾病的症状,因此秦芸介入并接手管理老人的日常生活。
为了了解佘大伯的情况,每天她都会来到房间和他聊天。
老人的身体确实不太好,每天都需要吃十几种药。而且因为高龄,老人双耳近乎失聪,交流只能靠手写以及这一床的报纸。
佘大伯一床的剪报 受访者供图
“我们常说,老人和小孩一样,爱闹脾气还容易不讲理。”但是接触下来,秦芸发现佘大伯身上,有着老一辈的韧性,做事有自己的信念,“有一次,大伯还给我看了他放在抽屉里的私藏,我记得是一张印着他先进的照片。”
后来一场大病,老人被送去了医院,为了陪护,这一床的剪报都被佘大伯的儿子清理掉了。
“很多老人大病回来,精气神就没了,佘大伯不一样,每日要看报剪报,很快就看到他神采奕奕地在楼道里散步了。”
这样的日常记录还有很多。
秦芸说,如果老人们愿意拍照,甚至还注重自己的形象,说明他们对生活有向往、有憧憬,“这个形式,也能让我们更贴近他们的生活,更走进他们的心。”
人生的最后一张照片
在杭州市社会福利中心,居住着1100余名80周岁以上的老人。
见证老人慢慢老去,直到离院或者离世,从事社工工作十余年的秦芸,早已经看淡了这种生老病死。
“我们期盼他们能健健康康的,最怕老人因疾病或者意外,瞬间地衰老。”在秦芸的照片中,就有老人一场大病之后,一两周就感觉老了20多岁。
因为常年陪伴在老人身边,相较于工作忙碌的子女们,秦芸反而是最后陪伴着老人的人,“其实看老人的状态,我们大概能感知到他们的生存期,当医生频繁出现的时候,我们就会天天守着,最后的时候不能没有人在。”
受访者供图
说话间,秦芸点开了一张照片——一张她和老人合影的拍立得,被插在老人床头上方。
老人姓王,77岁,当时已经在弥留之际。
“老人走得很突然,我就回了一条微信的时间,人就走了。”这是从事临终关怀工作三四年来,秦芸遇到的最突然的一次告别,“我大概楞了有一分钟才反应过来。”
等到老人家属赶到的时候,她将这张照片交给了他们,“这真的是老人人生中最后的一张照片。”
王大伯的最后一张照片 受访者供图
有人唤了一辈子,有人等了五十年
在诸多的照片中,有两张,让秦芸红了眼眶。
“左边的是老人的丈夫,当时98岁;右边的是他们的女儿。”第一张照片是一位88岁老人临终前拍下的。
秦芸记得,98岁的大伯一直在床前呼唤着老伴的姓名,女儿在边上劝着“妈已经走了”。
很少落泪的秦芸,被那一声声沙哑的嗓音击中,一瞬间就忍不住了,“过了两年,大伯也走了。”
受访者供图
另一张则是一幅“手拉手”的照片。
“老太太临终时,紧紧握着我的手,慢慢感受她走了。”秦芸说,老太太有一儿三女,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四个子女都长时间缺位她的生活,反而她成为了老太太无话不谈的“女儿”。
秦芸还记得,老太太临走前对她说,“不要难过,老头儿在那边等我50多年了,在这边没人等我。”
受访者供图
在杭州市社会福利中心,秦芸见过很多生离死别,也感受过人情冷暖,“有的和解了,也有的冷战了一辈子,我留下这些影像,万一有一天后悔了,总还有个思念的去处。”
在秦芸的电脑里,每一位老人的照片,都被她按照一个个文件夹整齐地储存着。
她一边翻看着,一边简单介绍着老人的情况,即使隔了两三年,那份记忆尤新,“一开始可能只是为了记录工作,如今这些照片就像记忆书签一样,仿佛都还在诉说着老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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