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一过,父母大人就90岁了。父亲耳朵有点聋,一直拒绝戴耳机,他的人生态度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天下谁人都不知。母亲说他好,他说“蛮好蛮好”;母亲说他弄不灵清,他说“蛮好蛮好”。相比一切皆好、万般诸圆的父亲,母亲就不一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所经之处,寸草不生。一帮老头老太在村头聊八卦,聊得鸡会生鸭蛋,鸭会扯鹅蛋。比如,她和我说,你姑妈的儿子也在杭州上班,在什么公社里。我说现在都是街道和社区,也不叫公社啊。我问她在哪个公社上班,她说那个公社四个字的,叫做“西泠印社”。
这几天大家都在讨论“杭州六小龙”,母亲听了问我,说龙有九子,怎么少了三子,成了六条了。这个“六小龙”比左青龙右白虎,比东海龙王还厉害么?
我说杭州六小龙呢,分成三大类:深度求索,机器人机器狗和游戏,脑机接口等。不过这么说你也不懂,你就当作东海龙王、青龙、火龙什么的好了,我就和你聊聊这三条龙。
一
母亲当然不知道什么是Deepseek,我对她说,这条龙的厉害之处,就是知道你是谁,在哪里,你想知道什么,你们一帮老太太每天八卦什么,嚼谁舌根,它都知道。
母亲有点懊恼,瞎说八道的,我们说什么了。我说你们是不是说,谁谁谁回来赚了多少钱,谁谁谁怎么还不结婚,谁谁谁回来开什么车。我妈说,现在做广播员很赚钱,一年能赚100万。村里那个长得最漂亮的女娃,叫腊月的,你知道不,现在改名了,不叫腊月,叫春花。网上做广播员,开直播,唱歌跳舞可好看了,每年赚几百万呢。她爸她妈,早在城里买了房,过年也不回来了。冬桂的女儿,在义乌开宠物店,做狗的直播,后来跟着大老板到阿联酋去了,也不结婚,给家里寄钱造房子。
我说你们这些老头老太,觉得一年在外面赚多少钱合适?
我妈说,大学毕业生一个月总得好几万吧。村里那个读书很好的小子,大学毕业在上海工作,回来说一个月才1万。他读书那么好,还是重点大学,怎么可能一个月只有1万?肯定瞒着掖着,怕人去借钱吧。
我说人家已经很努力很有本事了,现在大学毕业生能拿到1万一个月,很优秀了。怎么还不值一提一样?你们到底听谁说,毕业了要好几万一个月?
我妈说,不就是烤红薯么。我说啥烤红薯?她说,村里小店老板娘,手机上装了个烤红薯,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可有意思了,里面的人一个个看起来光鲜靓丽的,收入指定不低。
我说,你们以后不要再这么八卦,你们问的这些,这条龙都知道。最重要的是,它知道你有多少存款。存在哪里,你有没有借给别人,有没有收利息等等。
母亲一听钱,就着急上火。蛇有七寸,母亲的痛点就是钱。她说,这条龙怎么这么厉害,我有多少钱,你爸都不知道的,怎么就被它惦记上了,搞特务啊。
二
我问我妈,春晚好看不,你看有一群人扭秧歌的,那个红手绢抛到半空,然后又接住旋转得滴溜滴溜。我妈说,年轻的时候,我也是会跳舞,会扭秧歌,会唱“红灯记”,我还扮演李铁梅呢。我说那个就是机器人,和人一样能跳舞,能走路,动作麻溜,老厉害吧。
我点开手机给我妈看,这个是四个脚的机器人,能爬山,能背东西,能挖地,能做家务,能陪你聊天。这么说吧,你们这一代人多幸福,有我们这些子女,大家还能给你养老。我们这一代,说不定就要靠它们养老了。
未来已来,我假设我有个爱人叫“未小来”,小名“阿来”。每天我回来,阿来已经帮我把房间里的温度调好了,热水放好了,晚餐准备好了,有清蒸鲈鱼,咖喱牛肉,番茄炒蛋,芦笋百合。桌上放着玫瑰,窗帘拉了薄薄的一层,透过白色的窗缦,可以看到窗外月色清亮,朦朦胧胧地悬在树桠上。
阿来会诗词会唱曲,懂得养生和中医,根据季节提醒你知冷知热、调理脾胃。阿来勤劳又勇敢,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不玩手机不约会。阿来对你忠诚贴心,你睡觉它站岗,你瞎扯闲话它不嫌烦。阿来逗你开心逗你玩,陪着你走到地老天荒。最关键的是,什么都由着你做主你拍板,你说东它不往西,绝对不管你有多少存款。
我妈听了,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机器人,倒挺像你爸呀。所以,我对她说,你已经很幸福了,我爸就是你的机器人,以后不要总欺负他。我妈脸色立马阴沉下来,声音提高八度:我怎么欺负你爸了,每天不是我在陪他么,我才是那个机器人。
三
说到第三条龙,这个叫做人脑对接,能让瘫痪在病床上的人坐起来,能让老年痴呆的人清醒起来。我妈说,这条龙这么厉害,比长龙还厉害?
在老头老太眼里,长龙是我们十里八乡最厉害的人。大家有个头痛脑热的都找长龙,我没有见过长龙,但总听我妈提起,似乎和扁鹊一样有名气。
长龙原来是赤脚医生,撤乡并镇后,长龙就有点像城市里的社区医生。我妈年轻时候也当过赤脚医生,经常到山上挖草药,给别人去打针。记忆中,我常常一个人醒过来,母亲不在床上,被别人叫去接生了。我常听得母亲在楼上推开窗户说,热水烧好,我马上就来了。然后消毒好剪刀,背起药箱就走了。
我小的时候,很羡慕其他人生病,因为生病到医院去了,就有苹果吃。我很少头痛发热,有小病都是家里煎个草药什么的,一直吃不上苹果。时间长了,连我都知道一些中草药的名字,什么一枝黄花啊、白毛根啊什么的。黄荆、桑叶、柴胡、白菊黄菊、葱白,感冒发热、祛风散寒,咽痛消肿……这些名词我都熟。蒲公英清热解毒利尿,鱼腥草、马齿苋、金银花清热解毒消肿,有一种草长得像鸭子的脚,叫做鸭跖草,一种叫做拉拉藤、割人藤,学名叫葎草的,可以治疗蛇咬疮痈肿痛等。
我妈现在都吃西药,隔几天,就要到长龙这里配药,每次一大袋,像是去超市购物一样。我们和她讲,药不是保健品,不能这样吃,从早到晚吃药,一把一把的。除了高血压要吃药,其他基本不用吃药,药补不如食补么。有几次,长龙在电话里也和她说,你那个药可以不吃的,吃完了再来配,家里应该还有。母亲还是不放心,非得去一探医院才踏实。
说到脑机接口,我妈讲机器和脑袋怎么能接上,那岂不是通电了。我和她说,现在医疗技术好啊,前几年爸做房颤手术,做手术前一直胸闷难受,就像油污堵塞的汽车发动机一样。不过一个多小时微创手术,第二天,我爸就脸色红润,爽快舒服多了。上次我在医院看到介绍心脏手术,起搏器和一个胶囊这么大,很高级。还有,这个大脑里植入一个指甲盖芯片,打个比方,就是在脑袋里植入一个电池,瘫的人能抬胳膊抬腿,能写东西,还能让人长命百岁、延年益寿,先进得很。
我妈一听很来劲,把我爸喊过来说,杭州有一条龙比长龙还厉害。在我们脑袋里面,放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你就能腰上插上柴刀,上山砍柴打老虎了。
我爸听了也很兴奋和激动:“别忘了去问问杭州那条龙,医保能报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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