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余时逛逛大兜路市集,在阿香香居摊位停了下来。“印度老山檀香”“鹅梨帐中暖香”“雪中春信”“二苏旧局”“越南芽庄”“满陇金桂”“龙涎香”“宣和御制香”等等古意盎然的品牌熏香令人眼花缭乱。也将我们带进那个喜爱焚香的宋代。
现代人都知道宋四雅:焚香挂画、插花斗茶。宋人爱熏香可以说是到了非常普及程度。原因在其一,香料在古代是可以入药的,因此它又有香药之称,可入药说明其寻常。宋代官方所编的《圣惠方》中以香药命名的方剂就有120方之多,常见的有乳香丸、沉香散、木香散、沉香丸等。其二,品类广且实惠。由于宋代进出口贸易非常繁荣,香料的来源开始变得充足,种类也更加多样。根据文献记载,当时进口的香料达一百多种,其中最常见的有乳香、龙涎香、龙脑香、沉香、檀香、白檀香、丁香、苏合香、麝香、木香、茴香、藿香等数十种。再有是售卖方便。在北宋的大街上,随处可见专营香料的商铺,当时甚至还出现了“香婆”等职业香料销售人员,南宋都城临安也专门设有“香药局”,为市民提供香药服务。那么,还有什么能比熏香更实惠更能普及的呢。
说起熏香,就会想到一个成语——“红袖添香”,进一步浮想到读书人的梦中情节:纤纤素手点香,美丽女子陪伴书生长夜苦读,那定然是幸福指数最高的。其实,我们所理解的焚香即点线香,寺院里或者卫生间放着的那种。可是,宋人用的香是用“合香”方式制成的各式香丸、香球、香饼或者散香末。用的时候需要放在香炉中烤,也被称作“焚”。宋代焚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有添香、试温等程序。当时焚香准确的叫法是“隔火焚香”,讲究的是“烧香取味,不在取烟,香烟若烈,则香味漫然,顷刻而灭。取味则味幽,香馥可久不散,须用隔火”。
“隔火焚香”的大致步骤是:首先准备好木炭,木炭需烧至通红而又没有明火也不冒烟。然后在香炉里均匀松散地装上香灰,并在香灰中心挖出一个较深的孔洞。之后先往孔洞中放入烧好的木炭,如果木炭比较旺,便放得深一些,不旺就放得浅一些。后再放“隔火”。“隔火”用的是云母、金钱、银叶、砂片等薄而硬的东西。最后在“隔火”上放香丸或香饼。
此外宋代还流行一种打香篆的焚香方法,就是将一种或者多种香粉混合在一起,铺在专用的香灰上。焚烧时,点燃其一端,“香篆”就会慢慢燃烧,烧完之后的香灰还会保留最初“香篆”的图形,女子们也因此认为香篆有相思成灰之意。杨万里写过“遂以龙涎心字香,为君兴云绕明窗”,说的就是打香篆这一活动。如今想来,这种熏法确实别出心裁,它既保留了熏香的香气馥郁,又有一种雅趣。把香灰玩到成灰而有形,也只有宋人这么会玩。如同我们儿时玩打牌,打双扣和大欺小是不在一个档次上的。打双扣斗智斗勇,大欺小就是打发时间。
合香,对于香炉也是很考究的。当时流行一种香毬。香毬是一种宋人喜爱的香薰神器,也叫“卧褥香炉”或者“香囊”。之所以称其为神器,是因为香毬无论怎么倾覆,它内部焚香的碗口都朝着上方的,这样香灰不会洒漏,也不必担心炭火引燃衣物。辛弃疾说“宝马雕车香满路”,之所以雕车可以香满路,就是因为车上悬挂了香毬。这应是一种比较讲究的人家的玩香之法。一阵香风在大街上飘过,相信回头率是颇高的。假若你走在北宋大街上,迎面香风一阵挂过,一辆马车徐徐驶过,你会想到,是不是哪位公子或佳人出行,他或者她是去赴一场约会,还是去某地雅集。
宋代的文人雅士中,嗜香的很多。真宗朝的中书舍人梅询,每天早上出门之前,必定要做一件最重要的事儿,那就是在穿上官服之后焚两炉香,然后把官袍的两个大袖子的袖口展开,覆盖在熏笼上,待到炉香燃尽之后他就把大袖的袖口聚拢起来,不让香气散去。据说因此有“梅香”的典故。
关于熏香,另有一个故事。黄庭坚与一位法号叫惠洪的僧人在湖南游山玩水,恰好衡山花光寺的长老派人送来墨梅图。惠洪就与黄庭坚一起在灯下欣赏,这时黄庭坚说:“真是好画,只可惜闻不到梅花之香。”惠洪说:“要闻梅香,又有何难。”说着便从囊中取出一粒香丸,投入香炉内,不消多时,便有梅花的暗香浮动。黄庭坚惊奇地问:“这是何香?竟如此神奇。”惠洪说:“这是传说中的韩魏公浓梅香,是东坡先生制作的独门秘香。”
相传,苏东坡是制香高手。他炮制的“雪中春信”便是一个动人传说。为了合出早春寒意料峭时梅花初绽的香气,苏东坡足足用了七年时间。宋哲宗元五年(公元1090年)初春,一场大雪纷纷扬扬洒落杭州城。当时的杭州知州苏东坡,盯着落了一树白雪的梅花,凝神良久。他唤来爱妾朝云与侍女,叮嘱她们趁着此时春雪正盛,到院中取一些梅花芯中之雪,又让书童从香窖中拿出炮制好的沉香,檀香,烘干的丁皮梅肉,以及朴硝等香药,按照配方一一称出。他把配好的香药在和香盘铺撒一层,用鬃刷掸上一层玉碗中“梅魂雪魄”的花露,再铺一层香药,掸上一层花露,待到香药基本润透之后,开始合香。最后,苏东坡取出和好的篆香将其点燃,香气氤氲开来,真好似万株梅树同时喷香,一时间雪落无声,梅香盈室,无限清冷幽静,却又暗藏盎然生机。据说百日窖藏后,其香韵则会更加悠长。
如今,在这个香摊上陈列的品类中,笔者看到果然有“雪中春信”,在飘若尘烟的氛围中,不免有一种久别逢知己的愉悦感,诗意顿时萌生。在苏东坡眼里,微火慢焚,细品乐享,才是对香道的态度。而在笔者眼中,那种品香的况味,就像沙滩上的孩子,忽然发现、拾起一只海螺壳,虽未吹响,其音已然弥散古今。
试想,倘能安坐于斗室内,点上一支香,或者熏上一小炉“雪中春信”,弹一曲古琴曲。清香缭绕,沉浸在其中,可静心养气,可神游万仞,那真是说不尽的幸福安然了吧。
焚香对宋人来说,是密不可分的一种雅好。宋人以香养性,以香薰衣、以香为礼,它似乎在告诉今天的我们——焚香,既是那个年代的闲趣雅玩,又是人们寻求闲时生活的意趣所在。风雅来自于民间,风雅本应是寻常。
“能在大一点的房间里点吗,比如六七十平方米?”一位老者问阿香香居摊主。
“能。”姑娘答,“这种就行。”她指着一款“蔷薇馥梦”说:“这款是我们家秘制的香料。它融合了蔷薇和玫瑰香味,层次丰富,香味柔和。燃之满室生香,久久弥散,香气氤氲!”
“那给我来一盒。”老人说。
“我要雪中春信。”我说。
“我要印度老山檀香。”一个小伙子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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