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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客_wzypyt
小潮号:2194196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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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e
男生
杭州
温州医科大学
狮子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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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小时前
#晚潮#
悬旗招婿地的蜕变 孙炜 四十年前,深秋四明山,红叶满目,如血如火。我因为退休老人作医疗保障初走此山,从上虞到奉化,蜿蜒曲折,一路颠簸,车辆跳着芭蕾舞,时不时一个急弯,胃腹翻江倒海,五脏六腑皆似移位,连蛔虫都尽数被吐了出来。 车子一路在崎岖坎坷的沙石路上挣扎,活像醉汉东倒西歪,又似发狂的公牛横冲直撞,车后却扬起一路尘土,满车人都是蓬头垢面。我蜷缩在车内,任身子随车摇晃起伏,心里却暗暗感叹,这山路如此颠簸难行,难怪当年新四军游击队选择此地作革命根据地。潺潺溪水,隐隐老林,神出鬼没,进退自如,足以让鬼子疲于奔命了。 那时深山里,偶然远远望见猎户人家门前,赫然悬着一面红旗,颜色鲜艳如血,在苍翠森林间分外夺目。起初我惊疑不定,走近一看,才知红旗上并无红星。问途中老人方知,原来是猎户家有女儿长成,因地处偏僻,信息闭塞,便悬挂此旗作无声之媒,期待过路青年瞥见后前来提亲。猎户们质朴的心事,便在这寂寞的深山里,托付于一面无声招摇的红旗了。老人见我背着药箱,年轻好奇,就说:山里姑娘肤白貌美,后生如肯屈就,吾一定尽力撮合。与我同行的老领导急忙圆场:谢谢老乡!医生已然成家。说完携我告别老人。 今年立秋后我重走此路,从梁弄红村再往奉化而去。山依旧青翠,水仍旧碧绿,风光一如往昔。车窗外,绿树浓荫深处,忽然又跃出白墙黛瓦的村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亦如旧时般令人惊喜。然而,如今山间处处却已是新农村建设后的新景象了——那白墙黛瓦的新房,仿佛是从青山翠谷间自然长出的素笺,正等待着山风与溪流书写新的诗篇。 车在盘山公路上行驶,路面铺着平整的柏油,车轮温柔地吻着路面,悄无声息。方向盘在驾驶员手中安稳顺从,再不必如当年那样与之搏斗角力了。山路依旧蜿蜒,但车子平稳得让人能数清路边每一片叶子清晰的脉络。我不由忆起当年在颠簸中呕吐不止的狼狈情形,胃里似乎又涌起旧日翻腾的滋味。 车子转过山角,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崭新的村落静卧于山坳中,仿佛在青山绿水间嵌入了素雅词句。路牌显示前面是四面环山的李家坑,就其形状而言,就是群山间巨大的深坑。它如古旧书籍一般,被拂去尘埃,重新捧在世人眼前。我们下车站在横跨溪上的古旧廊桥上,眺望翠绿的群山,满溪淙淙的白练,流淌着四明山的古老文化。同行中的一对古稀夫妻,估摸着是被深山的美景所迷,飘飘然踏起了三步四步。 我独行至村委会旁边,一幢老房子前的碑上写着“李家坑艺术博物馆”,这真的让我刮目相看,深山老林中的一个小小村落,竟然建起了艺术博物馆,这李家坑,必然是藏龙卧虎,人才辈出之地。 村中一幢老屋,一老妇坐在门前树荫下的小凳上在乘凉,手中纳着鞋底,她身旁墙上却赫然钉着一块木牌,上面印着二维码——时代无声,早已将自身铭刻在这古老村落的一砖一瓦之间了。 盘山而行,行至大岚镇,每转一道弯,风景便如画卷般次第展开:奇山奇峰,古木参天,剡溪哼着小曲一路下行。然而山回路转处,一处不大的书画院展现眼前,尽管一晃而过,院内美景却让我不仅想起,最早我们联系的就是住在该书画院的,后来因为来的人多了,因此,不得已才换住梁弄镇了。 行在四明山,有时竟猝不及防撞见一座座烈士陵园。碑石沉默地矗立着,仿佛自山石与青松之间生长出来的另一种生命。碑文斑驳,字迹却仍如目光般直视着我们,将过往烽烟灼烧的岁月,无声地刻入每个过路人的眼底。阳光穿过松针筛落下来,石碑上那些姓名正被光斑轻轻抚摸着——此景瞬间使我心头一震,那青山绿水之下的和平,原来竟曾以无数牺牲的烈士名字为基石。 登上最高峰——四明山观景台,极目远眺,一览众山小,指点江山,四明山水尽收眼底,峰壑错落,公路盘山,溪流蜿蜒,远方的四明湖象一块蓝色的围巾,使四明山显得更加雅观。爱美的女士早就忍不住要跟湖光山色一比高下,在阳光与青山间一个个摆出了魔鬼腰肢。 路继续往前无尽地延伸,柏油路如黑绸般滑过山峦的褶皱。当年猎户门口悬旗招婿的旧事,已消隐于岁月深处;曾经颠簸欲吐的苦痛,也早被新路所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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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07
#晚潮#
酒友记 孙炜 我天生仿佛注定与酒结缘,因着好那一口,朋友圈里,总是美酒飘香,吟诗作文,满溢的还是酒文化。 父系与母系两支血脉里,酒量皆是众人称道,两条奔腾的酒流,终于汇合于我一身。以筷蘸酒,父亲更从小悉心“培养”,我怎能不饮酒呢?酒中滋味,如人本性,半点藏不得假。酒桌之上,初识者,总想说句不善酒力的客气话,然几杯入肚,真相便如水面浮影,清晰呈现。于是,我的朋友们,也自然而然都是喝酒之人了。 然,酒总是与故事伴行,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是酒,蒋干酒后中计是酒,张飞醉酒引杀身是酒,孟浩然开怀畅饮致恶疾复发而亡还是酒,一个酒字,道不尽人生的爱恨情仇。初行医于乡间,小学同窗唤我去喝酒。三杯下肚,他却只闷坐不语,脸色沉得像阴云密布的天。我终按捺不住,开口问道:“你究竟何事,连个屁也不放?”他低头沉默良久,才低声说:“喝醉误了事,人家姑娘不跟我了。”我一时无语,又给他斟了一杯:“继续喝,只是别多喝。学点本事,显出能耐,姑娘自然回心转意。”他后来果真去学了木工手艺,心无旁骛地日夜钻研,家具制作技艺日益精熟起来,村里村外,要嫁女儿的,哪家不找他。不出所料,不久之后,那姑娘竟真又笑盈盈地回到了他身边。姑娘没有错啊!人家在乎你的真本实力,男人是要养家糊口的。酒是引子,本事才是药引;杯中虽存慰藉,真正浇灌出生命之花的,却是苦练后由指尖长出的茧花——这并非酒之神力,而是汗水与时间对情谊的无声酿造。 参加工作之后,我又常被同事拉去喝酒。几杯之后,同事忽然叹气:“孙医师,你如今是干部编制,可我还是以工代干,考了两年都没考上,全因这酒惹的祸,我再不想喝了。”我笑笑,举杯与他碰了一下:“你照喝,但少喝些。李白如果不喝酒,能写出“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千古绝句?武松不也喝了酒才打死了老虎?酒适量了,既壮胆,又添几分智慧,催人更勤勉。”他听了我的话,每次只饮少许,酒便真成了助燃剂——科学有言,适量酒精能刺激多巴胺分泌,他于书卷之中寻得澄明专注,果真当年便考上了干部编制。灯下苦读的身影,终被酒力助燃,照亮了前程。原来酒非绊脚石,浅酌反作添薪之火,那火光照亮了迷雾中的前程;命运确非沉沦于酒瓮之底,有时竟在微醺里添了几分清醒的力气。 退休后,与中学老同学常在酒桌上相聚。一次,他随意递给我一张化验单。我戴上老花镜,刚瞥一眼,竟惊得差点跳起来:纸上肝功能指标全线飘红!我忙仔细追问,这才知道:他与我共饮时倒有节制,可在家独饮时,却每餐必喝,每喝必醉,甚至半夜醒来还要再饮一场!无怪乎,他的肝脏早已被酒精浸泡得不堪重负了。他惶惑地问我怎么办?我郑重道:“必须戒酒,同时服护肝药,安心卧床休息。”同时也告诉他:早期酒精性肝损,通过戒酒、护肝、休息等治疗,病情是可逆的。果然两个月后,他再来时,肝功能指标基本恢复了正常。酒本是粮食之精华,可一旦沦为依赖,竟成了侵蚀生命之本的毒药。 那晚归家路上,街灯初亮,酒杯在光下幽幽泛着冷光,竟让我恍然看见了魔鬼的冷笑——所谓琼浆,竟能无声蚀骨,向沉醉者索要着最昂贵的代价:健康之堤,原来就在不知不觉的放纵间渐渐溃塌了。酒桌之上,多少人生图景徐徐铺开:那乡间同学借酒浇愁的黯然,同事借酒奋发的一搏,以及老友沉湎杯中几乎溺毙的险境——酒如同双刃之剑,一面映照人情冷暖,一面又暗藏锋利杀机。 酒确为谷物精华凝成之玉露,可它同时却又是穿肠毒药。杯盏之间,天使与魔鬼共舞,只在一线之间。能饮者当知止,那“度”字如千钧压着天平两端;唯有知止者,方能如履薄冰般行于美酒之上,既见琼浆潋滟,又不至跌入深渊。原来我们承继的并非酒量深浅,而正是驾驭这杯中之物的智慧与定力。 杯盏之间,江河奔流:它载得起情谊之舟,亦覆得翻生命之筏。酒之真谛,何尝不在“量”字上安身立命?那“适量”二字,如舟子手中长篙,点拨着生命之河深浅缓急——少一分则情谊未达,多一分则身心倾覆;人间烟火缭绕之中,多少故事的悲欢其实都悬于这分寸的毫厘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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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31
#晚潮#
根植四明山的军魂 孙炜 台风“竹节草”的余威驱走了大地的暑热,四明山的峰峦如青铁铸成,沉甸甸地横亘于天际。林涛在浓荫的沟壑中汇聚成低沉的声浪,剡溪哗哗地流经群山,似有无数往事在石上低语。山道蜿蜒,它仿佛通向了时间深处,引领我去叩访那血与火交迸的军魂。 此刻山中,野樱的粉白花已被风雨吹得谢尽,余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松涛与竹浪。林间鸟鸣宛转,而我的耳中却分明捕捉到了一种别样的声响——那是时光深处的雷暴,是七十余年前驱逐敌寇的魂魄,是英雄刘发青的呼吸在这山坳里隐隐回响。 刘发青,温州人。幼失怙恃,乞食于街衢,像一粒浮萍在浊世的风中漂泊。少年时他投身红军,从此竟在铁与火的冶炼中,铸成了钢骨脊梁。最惊心动魄的莫过于1939年的涟水之战:当嘹亮的军号声响起,他冒着枪林弹雨,奋不顾身地冲向敌寇,然而,一发炮弹在他的身边响起,他倒在了血泊里……部队紧急撤走,战友们含泪将他草草掩埋于薄土之下。战场死寂之后,附近村民去捡拾弹壳,忽见那新土之坟微微颤动!一时众人惊惧,疑为厉鬼。幸有胆壮者,拨开泥土,一看是位身负重伤、命悬一线的新四军战士,村民们竟从死亡的门槛上拉回了一个头颅重伤却顽强不屈的军人。那泥土簌簌剥落,他得以重见天光的一刻,仿佛命运之手将熄灭的灯芯复又拨亮——这血肉之躯,竟在黑暗的墓穴里挣出了生之奇迹。 伤稍好些,他不顾头颅里还带着敌寇的弹片,就泪别了救命的乡亲,急急地赶上了部队,重新奔赴抗日的战场。 后来他辗转来到浙东战场,在四明山深处,剡溪之畔,他带领的队伍,竟成敌寇心头一柄寒光凛冽的利刃。多少次,山间腾起新四军带有军魂的号角,那锐利之声如同刺穿硝烟的利刃,竟使敌寇闻之股栗,龟缩不敢出动。刘发青与战友们隐于这翠屏深处,他们每一次出击都像是从大地深处迸出的复仇闪电,震得敌寇肝胆俱裂。那号声,不是吹奏在唇间,而是从中国军人心腔里喷薄而出的热血咆哮,在四明山千峰万壑间铸成了一道敌人望之胆寒的铜墙铁壁。 然而,战争的遗赠终究是残酷的。他颅内那枚无法取出的弹片,成了潜伏的雷。解放后,他带领干部群众在建设新中国的岗位上,弹片如毒蛇般时时咬啮他的神经,癫痫发作,一次次将他猝然拖入深渊。他不得不长期卧于医院的病榻,窗外和平的蓝天,映照着躯体里无法拆解的军魂。可即便如此,他总是说,他的生命是战友和乡亲给的。每年,当四明山野樱如雪飘落之际,总有奇迹般的场景:病骨支离的他挂着氧气袋,在家人的搀扶下,一步步重新丈量着这染血的山径与溪流。他蹒跚而来,只为再看一眼深情的父老乡亲,再抚一抚长眠战友冰凉的墓碑。风穿过松针,那呜咽声仿佛山峦替他发出的沉重叹息。 直至弥留之际,他留下遗嘱:骨灰永留四明山。当人们捧着他温热的骨灰,一步步登上山巅,山风浩荡,林海低鸣,仿佛千山万壑都在行着一个无声的注目礼。那青灰入土的一刻,便与四明山的山山水水融为一体——从此英雄与青山,在永恒的寂静中,默默相守。这四明山啊,终于将她的赤子温柔地接回了怀抱。 今天,山道上游人的笑语在回荡,他们可曾知道,足下的泥土里,正沉睡着怎样惊心动魄的往事?我俯身拾起一块粗砺的山石,石上不见硝烟,却仿佛依然有滚烫的温度从指端传来。这沉默的石头,多像那些隐入尘烟的名字——而刘发青老英雄,正是其中一块淬过火、刻着民族印记的碑石。 剡溪溪水汩汩流着,带着几片落樱,带着刘发青等英雄的军魂在四明山穿山越岭。那军魂早已渗入四明山的水土,化为松涛,化为山风,化为每一条石缝里野草生长的倔强声响。它并非消散于虚空,而是沉潜于山脉深处,在青翠的寂静里,日夜默诵着一个民族在血火中淬炼出的尊严。 英雄虽去,但军魂不息。每当我们立于峰顶,俯视这苍茫的翠色群山——那军魂便会在血脉深处重新起跃,深潜而悠长,越过时间深谷,震荡着每一颗后来者的心魄:它提醒我们,和平的晨光,正是由无数个刘发青们,在漫漫长夜中用骨血与军魂一寸寸凿出来的。 四明有幸埋忠骨,剡溪不尽铸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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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30
#晚潮#
虢国路:千年生死回望 孙炜 十多年前,车行三门峡市,那路牌上“虢国路”三字,如一道引绳,骤然扯起心头沉睡已久的记忆之舟。急问导游:此地系古虢国?导游惊异:“孙先生何以知古虢国?”我答以《史记.扁鹊仓公列传》,她恍然大悟。车轮下,尘埃微扬,恍惚间我似听见远古断断续续的哀乐。 虢宫深处,清晨的鸡鸣竟成了丧曲的引子。太子宫寝一片死寂,命悬一线的恐惧无声蔓延。虢君初闻噩耗,手中玉杯骤坠,踉跄奔往,只见太子面如土色,四肢僵冷,呼吸杳然,仿佛魂魄已然消散。宫里已有人开始布置白幡,哀哭如潮,在宫廷的每一处角落回荡。太医令束手旁立,腰带上挂着的占卜甲骨叮当轻响,他面色惨白,在虢君暴怒如雷霆的斥责下瑟瑟发抖,却终究无法从甲骨的裂纹中窥见生命复燃。巫医们鼓噪喧嚣,符咒漫天,缭绕的烟尘里,弥漫着与死亡为伍的绝望气息。 扁鹊来了。布衣简装,药囊饱鼓,沾染着九州的风尘与草药的苦涩。他请求面见虢君,声音如古井无波。虢君正沉溺于丧子的巨大哀痛中,闻听有人竟敢妄言起死回生,初时雷霆震怒,斥为妖言惑众。然而扁鹊再请,话语简洁却如金石坠地,字字千钧:“死生大事,何妨一验?”那从容气度中蕴含的笃定,终如磐石稳住了虢君狂澜般的心绪。虢君心中忽有微光一闪如同绝境处瞥见天边一缕云隙透出的亮色。 于是,在满宫悲泣、众目睽睽之下,扁鹊的手搭上了太子冰冷的手腕。当那看似毫无生气的手腕被他轻轻执起,指尖之下,扁鹊竟感知血脉深处蛰伏的春雷——极其微弱,却未断绝。他凝神片刻,随即断然道:“此乃尸厥也,太子并未真死!”此语一出,如石破天惊,震得满室寂静无声。太医令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他指着扁鹊,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无知狂徒!气绝身冷,此乃大归之相,岂容你信口雌黄!”扁鹊却恍若未闻,只沉声吩咐侍者:“取针石,备药汤,温汤熨敷其身!”声不高,却自有不可违逆的力量。 扁鹊取出砭石与细针,选准穴位,银针次第刺入,手法轻灵而精准。随后,药汤的热气氤氲蒸腾,侍者小心地以热布敷熨太子四肢百骸。时间在满殿屏息中艰难爬行,不知过了几时,太子僵冷的指尖竟微微颤抖了一下!接着,一声如游丝般的呻吟,自太子唇间逸出,虽轻如蚊蚋,却足以撕裂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虢君猛地扑至榻前,老泪纵横,口中反复呜咽着:“天佑吾儿!天佑吾虢!” 太子终于睁开双眼,茫然四顾。虢君狂喜难抑,当下欲裂土分疆以酬扁鹊。扁鹊却后退一步,深施一礼,声音平静如初:“越人非能生死人也,此自当生者,越人能使之起耳。”——此非神乎其技,亦非逆转生死,乃洞悉生命沉睡的真相,以灼灼真知拨开了死亡迷雾的遮蔽。宫阙内外,人声鼎沸,争传扁鹊能使死者复生,扁鹊之名,一时如日月悬空。然而扁鹊本人,却在虢君挽留与众人膜拜的目光中,悄然收拾起他那只装着砭石针具的旧囊,身影消失在通往函谷关的驿路烟尘里,只留下身后被唤醒的生命和那谦逊如磐石的话语。 车轮轻震,将我自千载幽思中唤醒。推开车门,虢国路上阳光灼热,蒸腾起微尘的气息。此地之下,考古者曾掘出虢国贵族的累累墓葬,冰冷的车马坑里,那些殉葬的骸骨,曾是虢国存在过的冰冷证据;而扁鹊指尖下太子那微弱的脉息,则如寒灰里埋藏的火星,是生命对死寂最倔强的抵抗。虢国最终难逃为晋所灭的宿命,其宗庙社稷皆化作史书里一行冰冷的墨迹。然而,扁鹊那句“非能生死人”的清醒箴言,却如穿越时空隧道的金石之声,至今铮铮作响。它如一道不灭的光,在喧嚣的现代街道上,在我心中,在人类文明的长夜里,始终映照着生命真实的温度与边界。 我抚摸着“虢国路”三个凸起的字。这路牌承载的却是青铜时代的古老名号。历史,仿佛总在这样奇妙的叠印中悄然前行:扁鹊药囊里九州泥土的气息,与今日车轮下卷起的尘埃;太医令腰间叮当作响的甲骨,与博物馆玻璃展柜中沉默的卜辞;虢太子昏厥时宫阙里的惊惶喧嚣,与此刻街道上车流不息的现代轰鸣……时间奔涌如长河,吞噬了虢国的城垣与旌旗,却未能湮灭那烛照生命幽微处的智慧与谦卑。 遥想扁鹊转身离去的背影,他并未带走虢君酬谢的寸土寸金,却为后世留下了一条对生命永怀敬畏,对真相永不僭越的永恒之路,却铭刻于人心深处。当现代的光影飞速掠过那些古老的姓名,扁鹊那谦卑的箴言如幽谷足音,轻轻叩击着灵魂——那便是一脉永不熄灭的微光。 人类命运之路途何其漫长,每每立于时间之崖,终将明白:真正奇迹并非起死回生,而在于敬畏生死之界线时,犹然能辨认出生命本身那不可言说的尊严与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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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24
#晚潮#
追求生命的宽度 孙炜 退休近十年,自觉依旧筋骨强健,喝酒时竟还敢向后生们叫板。每当“老”字在唇齿间稍一打转,便觉尚早,那笔画似还未到落笔之时。 好友白木数次邀我同访留下大清谷泰康养老院。我心中原不甚为意:所谓养老院,无非就是收容失智老人之地。终是碍不过情面,勉强允诺,权当去消受一番大清谷的好山好水罢了。 下了地铁,骄阳似火,灼灼直逼下来。我眯眼望向远处,心想这酷暑之下,院中老人如何熬过? 接车的是眼睛会说话的刘岸姑娘,好一阵才想起月前曾同去四明山采杨梅,当时一个个被梅雨淋成了“落汤鸡”,和今日判若两人。刘岸把我们带入了蓝天白云的大清谷,热浪和城市喧嚣如潮水般退去。我贪婪地深吸几口这山谷间富氧的空气,顿觉肺腑如洗。 养老院设施精良,管理井然有序,确为国内同业之“天花板”。但我的目光却越过这些,心中只盘桓一个疑问:老人们长居于此,远离亲故旧交,究竟如何自处?这疑问如丝线缠绕,将表面的赞叹勒得隐隐生疼。 步入老年活动厅,“老年大学”几字赫然悬于高处。书法、美术、文学、音乐……诸般班次,名目繁多。电梯向上,书画长廊豁然展现于眼前:油画、素描、摄影作品琳琅满目。其中一张摄影捕捉了老人们的音乐会现场,指挥者手势舒展,歌者神态投入,似有旋律正从画面中流淌出来。 长廊尽头左转,书画室、摄影作品、琴房、棋牌室;驻足细观那些作品,画笔的苍劲或细腻,镜头捕捉的光影瞬间,手工艺品里蕴藏的巧思,字里行间流露的智慧与深情——它们并非仅仅是消遣,乃是生命仍在蓬勃燃烧的印记。科学早已证明,持续学习、创作及社交活动,恰如为大脑注入不竭的活力,可延缓衰老,甚至筑起对抗阿尔茨海默病的堤坝。这些活动室与作品,正是生命在科学智慧引导下,向岁月主动进击的堡垒。 右转,个人著作陈列室、歌咏室、舞厅、手工作品室次第排开。回到底层,竟还设有游泳池,保龄球、乒乓球、羽毛球场地一应俱全。退休后自己也经常涂鸦一些文章自娱自乐,因此,很注意个人著作陈列室,一看,种类还不少,有散文集,有诗歌,有经济改革学,还有游记,一本《临床核医学》更是引人注目。在这些著作中,有的是近期出版的,估计是作者入住养老院后写成的。我想,假如今后入住,在这样幽静的环境里写作,那是再好不过了。 正午时分,白木偶遇他曾经采访过的80岁的张炜老人,她与老伴定居于此已有数载。提及过往,她曾作为联合国派驻国内的中国籍水利管理专家,足迹踏遍江河湖海。虽然年事已高,但却时刻不忘学习。在养老院,她第一次学游泳,第一次学钢琴,第一次学打台球,又学习制作了很多精美工艺品,还牵头成立了朗诵俱乐部。她笑道:“这里不是终点,倒像另一条大河的新源头。每日都涌着活水,能游得远呢。”她语带欣慰:“文化生活丰富,不但倍感充实,而且还有追求。”——科学亦印证,参与丰富社交文化活动,是晚年幸福指数提升的关键密钥,灵魂的河流在此处找到了新的奔涌方向。 她转身轻盈而去,我兀自咀嚼着她的话语。这位曾以科学精神丈量过江河的专家,如今还在学习,重新定义着生命的深度与广度。我忽然领悟,所谓“老”,原来并非生理机能缓慢衰败的刻度;它该是生命在时间之流中沉淀出的另一种丰饶,如一枚熟透的果子,既贮存了过往阳光,又蕴藏着甘甜的果糖。 阳光斜穿玻璃,落在一间手工作坊内。一只可爱的布老虎跳入我的眼帘。那是一位老者手持针线,神情专注,针脚细密穿梭。布老虎雏形初具,针脚略显歪斜,却憨态可掬,充满拙朴生气。我忽而想起童年母亲在灯下缝补的身影,针线游走,补缀的何止是衣裳?更是流逝岁月中未曾断裂的温情。这些布老虎歪斜的针脚,亦如时间留下的独特印记,笨拙里裹着暖意,是生命在暮色里依然亲手编织的温热寄托。 步出养老院,阳光熔金,给大清谷层峦涂上暖色。归途地铁飞驰,白木问我感受如何,我笑而未答。心内却如被暮歌濯洗过一般清亮——原来所谓“老”,并非生命书卷末尾那个仓促潦草的句号。它可以是另一段华章从容的起笔。当一个人不再恐惧时光的流逝,而是俯身于书桌画案前,醉心于针线泥土放歌于当下一刻……他便以日常的笃定,实践着一种向老而生的哲学。 人生如四季,秋景亦自有其辽阔与斑斓。何妨将“老”字从容写就,笔力苍劲,墨色淋漓?生命真正的尊严,恰在于我们如何以智慧与热爱,为每一个必然到来的季节,赋予生生不息、永远向上的意义——在时间终将掠过的所有地方,唯有人的精神可以种植春天,追求生命的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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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21
#晚潮#
贺兰山下“土疙瘩” 孙炜 欣闻西夏陵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兴奋之余,十年前的银川之行又现眼前…… 飞机舷窗之下,是银川一片坦荡平原。那时节,我心中暗暗嘀咕:宁夏不过黄土漫漫,有什么值得一顾?若非有老友格日勒于内蒙草原上相候,若非工会那“带队”的担子压在肩上,我又如何会踏上这趟旅程?飞机尚未停稳,导游便急不可待地将我们塞入大巴,径直奔向那贺兰山下的景点。 车行间,贺兰山如一道干渴的灰褐色脊骨横亘眼前,它裸露着嶙峋的筋骨,不见绿意——然而山脚之下,却奇妙地铺展开一片润泽的绿原。目光移近,绿野之上,竟然点缀着许多突兀的、土黄色、圆锥形的土疙瘩!我急忙探问导游:“那是什么?” 导游的声音如释重负又略带自豪:“西夏王陵!今天就是来看它们的!” “西夏?”我脑中瞬间浮现出儿时听过的杨家将故事——那个与宋、辽三足鼎立,最终消逝于金戈铁马中的神秘王朝。原来眼前这些沉默的土丘,竟是它遗落人间的骨骸?一股莫名的激动涌起,这漫漫黄土还真不赖,得好好地沉下心来,看看这被遗忘的国度。 甫入陵园,迎面便是一块巨大的石碑。其上字迹,初看仿佛汉字,细瞧却无一字可识,真有那么多生僻字?那些笔画倔强地站立着,似曾相识却又完全陌生——如同旧梦里错乱的符号,令人茫然不知所措。导游适时解开了谜团:“这是西夏文!” 西夏竟有自己独立的文字?我心头一震,党项一族,这曾掌权西夏的民族,其心智与意志确乎不可小觑!凝神细看,这文字筋骨深处,依然承袭着汉字的血脉,象形、指事、会意、形声,造字之法宛然可见,如同汉字双生的异域兄弟,有着相似的骨架,却披上了全然不同的衣冠。 沿着神道向前,三号陵渐渐现出全貌。那被称为“东方金字塔”的陵台,在贺兰山铁灰色的衬托下,愈发显得孤寂而倔强。夯土层层累积,历经千年风雨剥蚀,棱角早已模糊,却依旧执着地指问苍天。陵台前方,残留着献殿遗址的根基,仿佛王朝昔日祭奠的香火,早已化为无形,只余下石础供人凭吊。环顾四周,鹊台、角阙,这些黄土的残骸,虽无言,却像巨大的伤口刻在贺兰山脚下,无声诉说着一个王朝盛大的死亡。它们肃穆地伫立着,融合了党项族对高台的尊崇、汉族陵寝的规制,甚至隐约可见佛塔的庄严轮廓——这黄土垒筑的沉默,正是党项为主、多族文化交织的殡葬密码,是生命在泥土中最后完成的复杂仪式。 转入博物馆,阴凉的气息裹挟着历史拂面而来。玻璃展柜里,西夏文残卷泛着幽光,如同风干的记忆,字迹如虫如鸟,我虽一字不识,却恍惚听见了千年前党项人伏案疾书时笔尖的沙沙声。一尊铜牛昂首而立,线条浑厚有力,它静穆的姿态里,凝固着党项人对力量与坚韧的深沉膜拜。那些陶制的迦陵频伽,人首鸟身,面容悲悯,翅膀欲展——它们象征的乐舞升平,早已被时光的灰尘覆盖,只留下泥土的躯体,在幽光中为那覆灭的王朝,唱着永恒的安魂曲。 步出博物馆,夕阳已为贺兰山镀上了一层哀婉的金边。苍茫暮色中,山体静穆如史书,那些陵冢在它脚下,则像是大地古老而深刻的皱纹。它们无言矗立,以最朴素的黄土之躯,对抗着时间无尽的冲刷。 暮色四合,催促集合的喇叭声尖锐地撕碎了陵园的寂静。我竟还埋首于博物馆的展柜前,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绊住了双脚。终被同行者半拉半劝地带离,回望陵台巨大的轮廓正融入贺兰山苍茫的暗影之中——那一瞬,我忽然省悟:这些曾被自己轻视为“土疙瘩”的残丘,并非被遗忘的废墟;它们早已是时间精心熔铸的青铜巨鼎,盛满了党项人创造文字、构筑信仰、经营国祚的倔强魂魄。 归途上,车窗外贺兰山沉默的剪影渐渐模糊。西夏,这短命而疆域有限的王朝,却如楔入岁月的一颗顽石——它用消失证明存在,以湮灭诉说意义。那些贺兰山下静卧的土丘,正是历史最永恒的证词:文明的火焰纵然被强风吹散,其灰烬也必定渗入大地深处,终在某个遗忘的角落,悄然复燃于后来者惊觉的眼眸。 车行渐远,难以想象,那些“土疙瘩”竟然是“东方金字塔”,已化作贺兰山脚下大地永恒的烙印,最终也将沉入我记忆的底层。原来最深刻的“看见”,并非始于眼睛的抵达,而始于内心偏见的瓦解——当自以为熟稔的世界版图被陌生的文字与土丘骤然叩击,我才真正开启了对华夏大地上下五千年文化的敬畏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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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13
#晚潮#
欠巴金一本书 孙炜 冒着寒风去老师家拜年,老师执意要我带走几本书,我因不便携带而推却着。忽然间,书架角落中一本褪了色的《秋》兀自亮闪了我的眼睛。恍如触电般伸手取来,将它轻轻贴在胸前。霎时间,半世纪前的一个夜晚重现眼前:那少年彻夜读《家》,泪水浸透书页,心潮起伏难平。老师也不禁动容,任我抱书而去。归途严寒,可《秋》仿佛燃着微火,熨帖得胸中暖意融融。 往事越世纪。清波门蔡官巷老家,我刚刚迈入门槛,小叔也接踵而至。这位省中医学院的国语老师,随身携带的旧书包总是兜着无穷的宝藏,每次他到来,我必得翻检一番,那日自然也不肯错过。小叔刚把书包放下,我便急不可待地一把抢来,伸手一掏,竟掏出一本《家》来。欣喜若狂,忙不迭地央求小叔借我一读。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遂笑着说:“看可以,明晨八点必须还我。”我一口应承,心中暗暗自忖:怎么办?“开夜车”。 那时我正值十五岁少年,巴金笔下的《家》《春》《秋》早已名闻天下,我如获至宝,为了不影响他人睡眠,忍着蚊子骚扰钻入厨房。窗外的天光一寸寸暗下去,书中的世界却一寸寸明亮起来,我的心神完全被攫住,竟连晚饭也忘了,就埋头于《家》。鸣凤投湖时水影荡漾的幽怨,觉民逃婚时艰险的呼吸,梅姐病殇前无声的衰微,瑞珏产亡时哀绝的挣扎,觉新是一位赞同新思想却对封建礼教一味忍让和“作揖”的矛盾体;琴美丽明亮的眼睛和争取女性平等的抗争精神、觉慧出走时毅然迈出的步伐,让人看到中国的未来……我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着,情感的波涛在书页的迷宫中起伏,夜愈深,愈是难以释卷。墙上的钟声滴答如催,我埋首于字里行间,泪水不知不觉竟湿透了书页,伴着一灯如豆,直到东方泛白。 书准时归还了,可那个通宵所获得的激流情愫却深深植入了生命的血脉之中。可随后开启了学医之路,汗牛充栋的医书直让人深潜其间,竟再没有余暇去碰小说了。然而那未竟的三部曲,却成了心上悬着的一笔债——它既是欠下自己少年时的一个允诺,也是欠着巴金先生的一份愧怍。每当夜深人静,我常独自思忖:人生在世,总该有始有终才好。那激流奔腾的故事,总须要亲眼看到它最终汇入大海才是。 老师家回来的次日,我拿着获奖得来的书劵去了新华书店。顾不上新书琳琅满目,径直寻向文学区,《家》《春》赫然在目。小心翼翼地取下书来,如获至宝,终于凑齐了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归家途中,怀中三本新书整齐而安稳地叠放着,沉甸甸的分量压着我的双臂,也压着我的心房——这是了却心愿的实在分量,更是对岁月流逝的无声丈量。 当夜灯下,我郑重地翻开崭新的《家》,恍然间又回到了清波门老家。小叔的布包,那盏陪我流泪的十五瓦灯,少年翻书的沙沙声……都穿过岁月的风尘,重新浮动在眼前。我轻轻抚摸着书页,这崭新的纸张如此洁白光滑,如同从未被光阴磨损过。当年那本《家》的书页,该是早被那个少年滚烫的泪水泡得发涨,字迹洇染了吧?可是,那些字句渗进一个少年心里的刻痕,却历尽沧桑依然清晰如初。 五十五年了,时光如奔流之水,清波门的老屋、小叔,连同那个彻夜不眠的十五岁少年,都已在岁月长河中悄然远去。而今,唯有这三本崭新的书安静地排列在案头,在灯光下散发着油墨的微香——它们终于齐整了,如同三条溪流终于汇入大海。 我欠巴金的一本书,横贯半个世纪,总算归偿。可这何尝只是还书?它分明是生命河流奔涌途中,借一本旧书为舟,完成的一次深情的回溯:那少年彻夜未眠的灯,既照亮了书中人物的悲欢,也照亮了自己初尝人生百味的懵懂心灵。五十余年里,那些人物与故事在我心底无声发酵,渐渐酿成了理解世界与人性的酵母。 书页翻动,墨香如故。原来人的一生亦如一部翻开的书,少年时匆匆读过却未读完的章节,须得等到两鬓染霜,才真正懂得字里行间的深意与重量。 这迟来的阅读,不正是用一生的长度,去丈量少年时一滴泪水的深度么?当激流终于归海,那些被泪水浸泡过的书页,终究成了灵魂中沉潜的岛屿——人至此方明白,世上最重的债务,原来正是欠自己的那份初心未竟;而偿还的旅程,则始于迷途,终于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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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07
#晚潮#
绿色无尽的大不列颠 孙炜 大不列颠的绿野如沉静而巨大的碧玉,铺展于平原山坡之间,无边无际。一个晴朗的早晨,我独自走近细看,方才恍然——这漫山遍野并非庄稼,而是丰茂的牧草;偶有燕麦点缀其间,如同绿缎上疏落针脚,倒也平添了别致。 出发英伦前没有想到不列颠有如此绿原,年轻时就知道英国是全球最早的工业化国家,伦敦因工业污染出现过闻名世界的光化学烟雾,成了环境卫生学的经典教案。为此,行前还好好地摆弄了相机,没准能把光化学烟雾给拍下来,然而,在不列颠这烟雾已经荡然无存了。 英国人对草地的精心经营是深具匠心的。这里牧草大多为豆科植物,如苜蓿与三叶草,根系深处密布着根瘤菌的微型工厂,默默将空气中氮气转化为泥土营养。每公顷草地每年能固定多达200公斤氮素,如同自然慷慨的肥料库,既省却了人工施肥的辛劳,更默默滋养着这片土地。燕麦间杂其中也并非随意,它茎秆坚实,可助柔弱牧草挺立不倒,亦为牲畜提供营养丰富的食料。这绿野看似随性铺展,实则暗藏精微的生态智慧,静默中自有一份秩序与韧性。 绿色原野之上,天空是云彩的舞台:有时乌云低垂,如同湿润的墨色帷幔;更多时,却是白云浮游,洁净似刚拆封的棉花。此情此境,令旅友们贪婪地呼吸着负氧离子。同行的现代女性和东北妞更是在绿地上兴奋的狂跳,摄影师渔村不失时机地按动了快门。 一个调皮的小男孩指着广袤的草原问导游:阿姨,英国到处种牧草,那英国人吃什么?导游听了小男孩一句天真的话,大笑着说:孩子你一百个放心,英国用25%的耕地解决了主粮需求,60%的草地支撑高价值畜牧业,再通过全球贸易补齐短板,英国种粮的地方我们此行没有经过。哦,原来种牧草价值更高,又能美化净化环境,难怪不列颠草色不尽。 宾馆出门就有牧场,牧场主微笑着问我是中国人、日本人还是韩国人,我说是中国人,或许在英国人眼里,东亚人都一个样。他挥挥手我就进入了,迎面走来一匹白马,那马非但毫不畏人,反而好奇地迎上前来,温热的鼻息轻轻拂过掌心——仿佛它早已认得我,此刻不过前来确认一个旧日约定。草地上,乌鸦悠然踱步,见人靠近亦不惊飞,只抬起晶亮的小眼睛坦然相望;野兔伏于草丛,浑似绿野中天然的装饰;就连松鼠亦不怯生,大胆靠近我,眼中闪动着机敏的光。 鸟儿们更是深谙此间安宁。鸥鸟掠过城市上空,叫声里也少了惊惶;黑头莺藏身灌木,啁啾清亮婉转,仿佛在细说此地的闲适。它们早已视人类为寻常风景,自有一份安然与自在。偶见乌鸦狡黠地偷走游客遗落的三明治,敏捷之态竟带着几分顽童的得意——生灵于此,确然寻到了安适的栖息之地。 曾经的“雾都”,而今明净的蓝天白云之下,泰晤士河如流动的翡翠,倒映着两岸古老与现代交融的姿影,澄澈透亮。河面上鸥鸟翻飞,鸊鷉潜水,水禽从容出没于清波之间——这河流,已然恢复了血脉的洁净与活力。 拂去历史尘埃,伦敦的天空曾满是煤烟尘灰。刺鼻的硫磺味钻入千家万户,连紧闭门窗亦难阻隔,人们摸索于浓浊的昏暗中,连呼吸都变得痛苦而恐惧。那时的泰晤士河更是污浊不堪,生物绝迹,流淌的仿佛是整座城市沉疴的叹息。而今,工厂烟囱与家庭炉灶的煤烟排放受到严格约束,城市才得以渐渐恢复呼吸。泰晤士河的救赎则更为艰难,历经数十年,修筑巨大拦截隧道收纳污水,淘汰旧工业设施,至本世纪初,河水终于重现清澈,鱼类重新洄游于此,垂死的河流重获了生命。 久久伫立河畔,望着澄澈水流与嬉戏水鸟,心中浮起遥远的东方故土。曾几何时,我们亦经历过蔽日雾霾围城之困。然而当决心化为行动,清洁能源渐次点亮万家灯火,蓝天白云亦终成常景,宛如今日杭城的碧天与清流——人类向美的努力与坚毅,无论何处,总能唤回被遮蔽的蓝天、被遗忘的江河。 归程里,我频频回望那片无垠的绿色土地。草色不尽,铺展如初;牛羊自适,鸟雀安然;昔日浊水已化为清波,往昔浓雾消散在明净的天光里。这宁静图景背后,是科学对自然的深深理解、是律法对生灵的郑重承诺、更是人类面对自身错误时那份可贵的自省与不屈的修正之力。 原来和谐并非上苍恩赐的画卷,而是人类与万物同生共长的永恒盟誓——在修复河流、擦亮天空的漫漫长路上,人类终于懂得:那绿野绵延之处,恰是我们与所有生灵共同栖息、彼此守护的家园所在。这盟誓之恒长,正如草色年年新绿,生生不息,以美丽覆盖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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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6-30
#晚潮#
白崖之舞 孙炜 出行英伦前,粗粗看了旅游行程,眼球都盯着白金汉宫、爱丁堡、牛津大学等,瞟了一眼“白崖”,跟那些世界著名的景点相比,根本就不屑一顾。 离开伦敦,导游说去白崖。白崖在哪?长啥样?我国东北有长白山,是因为长年积雪被称“长白”了,“白崖”莫非也长年积雪? 车行草地,青绿茫茫,无边无际的碧色与天幕相接,仿佛大地铺展着巨大的绒毯,温柔得令人屏息。导游手指远处,我们便弃车徒步,踏着柔软绿毯向海边的悬崖走去。待气喘吁吁地登临那绿色崖顶,猛回头,视野陡然开阔——原来真正的奇景正藏在身后:七座白色悬崖蜿蜒连绵于蓝海之滨,雪浪翻涌着拍向崖壁,绿草依依铺展在崖顶,而洁白的崖体直直垂落于海面之上,如七位素衣姐妹,裙裾飘举,正于海天交际处翩然起舞。那一刻,灵魂仿佛被这天地大美所浸透,人竟失语无言了。老同事渔村自然早就按捺不住被景色所迷的激动,在坡上架起了三脚架,就连我这个“摄盲”,也蠢蠢欲动搬弄起相机来了。 这令人惊艳的白,并非天上飞来之雪,而是大地深处埋藏的一册史书。白垩纪遥远的海底,亿万浮游生物与微小贝类的躯壳,在光阴的沉压之下,无声凝结成这纯净的白垩岩。后来冰河退去,大地缓缓抬升,海水则耐心雕琢,亿万斯年如一日,削切出这陡峭的断壁,终于使深埋的洁白重见天日。崖壁之上,岩层纹理如书页般层层叠叠,分明是时光的刻痕。偶尔见几颗黑黢黢的燧石结瘤嵌于白岩之间,宛如大地书写时不小心滴落的墨点,更添了几分神秘与沉重。 倚靠于这亿万年造就的崖壁,心内亦不由浮沉起历史的风烟。海天相接处,薄雾后面便是法兰西的影廓了。然而目光所及处,并非诺曼底的海岸——那场改变人类命运的登陆,远在更南边的法国另一侧海岸上演。眼前这片水域,英伦唤作英吉利海峡,法国则名为拉芒什海峡。历史曾在此处点燃烽火:罗马人曾在此处开凿白垩以筑城;二战硝烟弥漫的年月,英国人又在崖顶悄然筑起雷达站,如警惕的眼睛昼夜不息地注视着海峡对岸的威胁。海风呜咽中,今日崖上犹存废弃的碉堡残骸,与不远处一座孤独的灯塔默然相对——灯塔的柔光,温柔抚过碉堡的冷硬,仿佛时间正努力缝合历史撕裂的伤疤。 崖顶草原之上,草木深深,自成一番天地。海风在草叶间穿行,簌簌作响,如同大地的呼吸。岩缝中,坚韧的海石竹探出粉红的小脸,与野胡萝卜素白的花伞一同点缀着粗粝的岩体。陡峭的崖壁则成了海鸟的城堡,海鸥乘着上升的气流,以傲然的姿态盘旋鸣叫;三趾鸥如白色的精灵,在峭壁的缝隙间安家,它们精心筑巢于险处,生命竟在危崖上书写着安稳。 然而这岿然的白崖,终究只是时间手中暂握的沙粒。海风与浪涛无休无止地啃噬着崖脚,白垩岩本松软脆弱,陡峭之处便时有崩塌发生。每一次崩落,如同大地的叹息,轰然坠入海中,激起一片瞬息的雪白浪花,随即沉没,最终化为海底无声的堆积物。崖壁的线条,便在这缓慢而坚定的崩解里悄然改变着容颜。传说中七姐妹的化身,亦在潮汐与时间的侵蚀中,一座座地隐入大海的怀抱——大自然以不容抗拒的巨手,不断修改着岸线的轮廓,修改着永恒的容颜。 伫立崖边,海风扑面,裹挟着盐的气息,清新而凛冽。脚下波涛翻涌,永无休止地拍击着崖壁,涛声深沉如大地的心跳。举目远眺,水天相接之处,烟波浩渺,一片苍茫。七座白崖列队于海天之间,俨然是守护陆地的沉默哨兵,带着沧桑与孤寂,凝固成永恒的姿态。它们无言矗立,却似乎早已阅尽人间无数次的潮起潮落。 我们站在这里,短暂地立于永恒之前,目睹时间如何将生命化为石头,又将石头归还给大海。崖壁静默,却以身躯诉说一种深沉的箴言:所有坚固的终会消融于时间之流,唯其过程本身才凝成刹那壮阔。人类文明的所有丰碑,若比之于这白崖,不过是浪花上一瞬的闪光罢了。 白崖的庄严沉默,并非宣告绝望,而是讲述一种大宁静:生命虽如朝露,我们却可如那海石竹,在岩缝中活出自己的颜色;如海鸥,于风暴中借力翱翔。在时光的冲刷下,我们每个人不过是白垩岩中的一粒微尘,然而这粒微尘亦可折射阳光,成为七姐妹崖边一道微弱却倔强的光芒——在永恒面前,短暂者不必自怜,正因有限,那瞬间的明亮才更值得珍视。 导游规定的时间快到了,守时的保尔已经开始催促快回集合点,而爱拍动感照片的东北妞还在让渔村留下白崖最后的跳跃。善拍全景的现代女性,还站在高耸的危崖上转着手机拍摄海湾全景,我却“黄雀在后”,拍下了她在悬崖上的险影。 默默写定在这海风呼啸的崖顶最后的留影,大海以它的壮丽,拥抱我们短暂的存在,而我们的足迹与凝望,便成了献给白崖永恒美丽的最深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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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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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潮#
巴思: 流动着文学的音乐 孙炜 也许,是我太孤陋寡闻了,从来都不知道在英伦还有这样一个小城,在小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着一个个动听的爱情故事,都流淌着一曲曲醉人的音乐。 在大不列颠的怀抱里,竟然还藏着一个叫做巴思的地方,骤然闯入,在让人感觉十分惬意的蓝天白云下,却处处可见文学与音乐的魂魄,在街头巷尾无声地踱步,在静静的空气里弥漫着、游动着。 小城窄街的一角,导游忽而驻足,指着前方一幢低矮且十分普通的房屋。那屋前,一具身着绿衣的青铜塑像静立着,眉目清秀,目光沉静如水,仿佛将岁月凝滞于温婉与智慧之中。这正是《傲慢与偏见》的作者,似曾相识的英格兰女作家简·奥斯汀的塑象。 退休后在女儿的藏书中阅读过世界名著《傲慢与偏见》,英伦之行只知道会“遇见”牛顿和徐志摩,意想不到此行中还会“遇见”简·奥斯汀。我们一行纷纷簇拥而上,争先恐后同这位沉静的女神合影留念。我轻轻抚过那尊绿衣铜像,指尖沁凉,心中却升腾起难以言说的暖意——此般端凝的绿衣,仿佛是伊丽莎白们穿越时光的裙裾,依旧在人间款款行走,向我等平凡路人投来宁静的一瞥。 正自沉浸,街头另一角却飘来柔婉的钢琴声。循声而去,一位白发如霜的老人正端坐于街边长椅,指尖在琴键上轻快跳跃着,弓着背,感觉他整个身心都沉醉于琴声中。来往行人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不少索性驻足聆听,眼神里便浮起了朦胧的向往。老人指下的音符,仿佛蜜色的阳光在空气里流淌,又像秋叶在风中温柔盘旋。琴声漫溢于街巷,连小鸟都纷纷飞来,与人类一起分享着美妙的音乐。 随后转至大教堂前的广场,人声鼎沸处,一位披散着头发的高个子年轻人正怀抱吉他,指尖拨弄出清越如溪流般的旋律。他脚下摊开琴盒,里头散落着行人投下的零散钱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兀自歌唱,声音轻扬,如鸟鸣掠过高天,又似春风拂过树梢;音符自由翻飞,未缚于任何语言牢笼,却如柔韧的藤蔓,悄无声息缠住了每个过客的心。 人们驻足,如醉如痴,连我这乐盲亦不禁随之轻晃身体,心弦被音乐拨动,仿佛于陌生之地寻着了家乡的歌谣。旅友中有解放军文工团转业的女歌唱家东北妞,不经意间看了她一眼,不想她听到音乐后,那眼神早就进入了角色。我轻声问道:天下音乐人是不是都这样,半醉半痴,头发飘散?她说:是的,那是音乐人进入状态了,完全活在了他的音乐世界里了。 再前行,一个衣衫陈旧的小提琴手正站在古老的廊柱下,琴弓如笔,在弦上疾徐挥洒。他奏出的旋律,时而如疾风骤雨,时而似低声絮语。那琴声像画笔,在黄昏微醺的空气中勾勒着,涂抹着,将周围一切皆染上浓重的情绪。夕阳金黄的光线如蜜糖般流淌,映照着他沉醉的表情,仿佛在借这琴弓,深情描绘着此刻天空里铺陈的、无比绚烂的晚霞。 残阳西下,我漫步于巴思的街头巷尾,这些无处不在的音乐声,便似那些不期而遇的故人,在耳边低语。巴思如一位沉默的巨人,用石头的冷峻,用流水的温情,用这些街头音乐家散落于街巷的每一个音符,轻轻托举起了奥斯汀那些不朽文字的灵魂。故居里凝固了时光,而街头的旋律却宛如奔流不息的溪水,载着文字里曾呼吸的生命,流过今日我的足下。 艺术本是相通的世界语,既凝成奥斯汀笔下人物心中曲折的溪流,也化作今日街头琴弦上流淌的月光——在巴思这座小城,文学是凝固的音乐,音乐是流动的文学。 夕阳熔金,晚霞渐次熄灭,最后一丝琴声也终于融入了暮色。余音袅袅,却如烟云般缠绕不绝,在街角砖墙的罅隙间久久徘徊。我立定在这寂静之中,心头却响彻着方才所有乐声的重奏。巴思分明以石头作骨,以流水为血,可如今石头间回响着文字,流水中浮漾着音符——这城早已将艺术化为了它的魂灵。 艺术,这无字的世界语,终在巴思小城显出了最本真的形貌:它默默地流淌着一条曲折的心路,令奥斯汀笔下那些深藏于纸页的呼吸,得以穿越时空,与街头琴弓下迸溅的乐音相遇相融,汇成一片艺术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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