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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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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笛声中的追梦人 “呜——”一声汽笛长鸣,墨绿色长龙裹着烟尘夹着风霜,车头喷着云雾状的水蒸气,在车轮与铁轨的不断撞击声中徐徐而来,一列火车进站了…… 检票口的门一打开,简陋的月台挤满了大包小包的旅人,他们行色匆匆,有送别的家人,还有提着篮子在车窗前叫卖的小贩,杂乱的脚步声与汗臭味、香烟味、嘈杂声交织在一起,长长的站台日复一日目送着离愁别绪的背影和南来北往的脚步。 汽笛声中,身材高大的夏丏尊迈着沉稳的步伐来了,他为春晖的发展冥思苦想,在二楼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楼板随着他的走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这声音是世间最美妙的旋律,汇聚成《爱的教育》;以童心入世的丰子恺来了,他的脚步印出温情的烟火气和满溢的童趣,一如他手中的画笔,轻盈随意却让人惊觉,寥寥几笔就勾画出《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的诗意意境;粗布僧衣的弘一法师来了,他走路鞋不会有声响,满怀温柔和慈悲,抬起来,放下去,脚步很轻很轻,生怕踩到了脚下的蚂蚁,他走进晚晴山房读书诵经,为春晖中学校歌《游子吟》谱曲,到白马湖边放生,从此山色青黛水如玉的白马湖缥缈着禅气…… 急促而敏捷的脚步声响起,目光深邃的朱自清从宁波而来,他下车后出了站台,走在通往白马湖的煤屑小路上,传来了“沙沙沙”的脚步声。当时朱自清迫于生计,同时在宁波四中和春晖中学任教,步履匆匆往返奔波于宁波与驿亭之间。 听,那是纷至沓来的脚步,蔡元培、黄炎培、胡愈之、何香凝、俞平伯、柳亚子、张大千、叶圣陶来了,淡泊宁静的白马湖沾上了诗意文气,春晖也因此儒雅成一位拥有新思想的老先生。这群有家国情怀的民国文人,把希望和梦想都融进每一个脚步声里,用汗水浇灌,用信念栽培。 “咚、咚、咚”的脚步声由稀到密,由轻到重,直至楼板发出雷鸣般的轰响,那是惜时如金、抱书奔跑的春晖学子们,他们以梦为马,求知若渴,酷暑顶着烈日跑在操场,严冬呼着白气跑回教室,他们的脚步从不会因任何事而停下,这是充满生机朝气勃勃的脚步,是勇往直前奋斗青春的脚步。 在那个隐约可闻枪炮之声的岁月,长长的月台伴着火车的轰鸣声微微颤动,一个出口处,满腔热血的青年才俊踩着追光逐梦的脚步走进来,一个入口处,怀揣梦想的青涩少年踏欢快轻盈的脚步走出去了…… 驿亭人文底蕴深厚,百余年间,驿亭经家几代人行慈善、兴新学,经世济民,乡贤辈出,涌现了以经纬、经元善、经亨颐等为代表的工商精英、革新先驱。上海开埠后,作为上海近邻的驿亭人跟着前辈的脚步,循着向善的足迹,纷纷前往大上海求学经商。当代经济大师经叔平,9岁以前恪守中国传统的教育方式从小在私塾里上学,祖母过世后,在驿亭站坐上去上海的火车,进入较为“洋化”的格致公学就学,后弃文从商,成为新中国第一代红色资本家、中国经济大师。都说上虞人撑起上海滩钱庄业的半壁江山,父亲李济生在上海开钱庄,学生时代的李升伯,读完春晖中学后登上驿亭站台前往上海求学,办工厂、兴学校、改良棉种、建造新型纺机制造厂,成为中国纺织史上的奇才。 汽笛唤醒了浙东小镇的发展,火车打开了一道通向外面的大门,带来了新思路与观念。这座小小的四等乡村小站,伴着古老厚重的轰鸣声,走出去经叔平、李升伯等驿商人物勇闯大上海,随着深远悠扬的汽笛声,走进来一大批文化名人创造新教育,他们的脚步推着历史巨轮滚滚向前。 驿亭的脚步从未停歇,他们追着风迎着光,翻开了驿亭“教育之湖,人文之湖”的新篇章。今天的驿亭正朝着“现代教育新高地、人文精神朝圣地、汇智聚力集贤地和市民休闲后花园”的目标,迈着沉稳坚定的步伐,走向更具民国风、书香味、文艺范、年轻态的诗路名驿站、共富新高地。 当绿皮火车缓缓穿镇而过时,高速列车呼啸着飞驰而过,新与旧相得益彰,古与今交相辉映。这悠悠汽笛承载着一代又一代驿亭人追逐梦想的脚步,他们一步一个脚印,走出驿亭的星河灿烂,走出驿亭的山海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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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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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25
#晚潮#岁月入酒 每逢周六,我都要回西横河父母家,陪老父亲喝点小酒,听他说说家长里短,流水往事。窗外寒风瑟瑟,屋内暖意融融,温一壶岁月的酒,也腾起有情世界的人间烟火。 父亲平生没啥爱好,独喜酒。父亲与酒,虽没有林清玄“温一壶月光下酒”那样惊艳,也不似李白斗酒诗百篇那般豪放,但关于父亲的所有记忆,一直伴随着浓浓的酒香,一如我们越地用独特工艺发酵酿造而成的绍兴老酒,浓郁醇厚,经年不散。 父亲个头不高,矮矮壮壮,却一身好力气。十七岁在居民运输队工作,后进入上虞棉纺厂至退休。父亲从少年时开始喝酒,历经青年、中年至耄耋之年,各类酒中老酒是刻在父亲骨子里的心头好。我曾问过父亲,为什么这么喜欢喝老酒。父亲说,白酒太热,红酒寒湿,唯有老酒性温,不伤身,喝酒舒筋活血,人有劲,好有力气干活。父亲喝酒很少醉,他常说饭吃八分,酒喝七分刚好,为人处世如喝老酒,要实诚,懂克制,切不可偷奸耍滑,滥饮无度。 父亲第一次接触酒,尚在十六懵懂少年时。喝酒就是幼稚的英雄主义作祟,根本不清楚酒是个什么东西,以为“酒壮英雄胆”,一喝下去辛辣涩苦酸都有,没有醉意,只有激动,但父亲他们上沿头人与下街头人打架后获胜的荣耀满足了一个少年饮者的英雄情结。 父亲三十岁时,我们姐弟三人已全部来齐,父亲一个人的工资养家糊口捉襟见肘,下班后总是千方百计帮人装卸货物补贴家用。父亲用他宽宽的肩膀扛起一家五口的生活负担,全靠这一壶壶老酒。居民运输队干的是体力活,父亲常喝早酒、快酒。 江南水乡的冬天最是湿冷,母亲每天早早起床给父亲温上一壶老酒,有时在老酒中加几片姜,那酒冒了烟气,父亲的酒虫就伸出来了,抽鼻咂舌,来不及回味酒已下肚,待胃里升起一阵暖意,热了双脚,筋骨舒展开来,父亲便顶着寒风出门拉双轮车搬货去了。 父亲进棉纺厂后,在装卸班。一日中午酒后大家闲聊,说起父亲力气大,有个工友不服气,问能不能把翻布桌用牙齿咬起来,父亲一看那桌有两米长,要用牙咬起却也不易。工友谑称父亲没花头,被他一激父亲血性上来了,问咬起怎么说,工友说咬起我出两块钱。两块钱,父亲不禁心动了。他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子,用牙齿咬住两米长的木桌角,把整顶桌子带离地面,众人纷纷拍手叫好,待父亲轻轻放下桌子,只见鲜血从父亲口中冒出来,原来桌子有韧性,父亲的牙齿被嵌在里面,父亲浑然不知桌面留住了他的下门牙。最后,父亲虽然赢得了两块钱,却花八块钱镶上了他人生第一颗假牙。 母亲政策落实有了工作后,父亲已年近四十,家里条件有了明显改善。裉去了年青时的鲁莽与冲动,成熟与稳重爬上父亲眼角,他开始喜欢慢酒,一碗酒慢悠悠能喝上半个小时。父亲在一只白瓷小汤碗里倒满老酒,用食指扣住碗口,用他的大拇指和中指端起酒碗后,并不急于张嘴,先置于鼻下轻嗅酒散发的香气,只见父亲眉头舒展嘴角上扬,轻啜一小口时眼一闭眉头一皱,酒随着他嘴中发出的一声“嗞”滑入口中,酒液慢慢布满舌面,香气弥漫至口腔,再有节奏地咂吧几下放下酒碗,最后感叹一句,哈——,好酒。父亲这喝的哪是什么老酒,堪比琼浆玉液,简直美妙绝伦。 我想每一位父亲在孩子心目中都是神一样的存在。感觉我的父亲几乎无所不能,在外工作,在家会干家务,能倒立行走,会直立踩水,常常带着我横渡曹娥江,能用一辆自行车载着我们一家五口走亲戚,又会变戏法。住在曹娥江边的人喝的是曹娥江水,父亲隔两天要去挑水,挑完倒满水缸后,便会唤我,老二,过来,看阿爹给你变戏法。于是我趴在缸沿上,看父亲把握成拳头的右手伸进水缸顺时针搅动起来,搅到水缸中间的水形成一个深深的漩涡,父亲叫我等会再去看水缸,等我再看时,一缸浊浊的水便已清澈见底。我百思不得奇解,后来父亲告诉我他掌心握了明矾。 父亲每次挑水时,也不忘给后道地树年奶奶挑水。树年奶奶是个寡妇,儿子远在外地,她性格孤僻,少与人来往。水缸都在每家屋檐下,父亲从不与树年奶奶说,但每每我们家挑水,树年奶奶家的水缸也一定是满的。 最喜父亲晚上喝酒的时光,一家人围坐在小桌旁,父亲的酒香伴着母亲的饭香,缭绕在简单而又整洁的房间里,母亲把父亲的“过酒配”沙爆豆、花生米放在小碟子里,再炒几个小菜,小青菜、剁螺蛳、香干肉丝或鸡爪,母亲总是告诫我们小孩子鸡爪万不可吃,吃了书要抓破,我们一是怕吃了真把书抓破,二来也深知这是父亲的下酒菜尽量少动,许是父亲也怕我们学业受阻,除了鸡爪父亲总是舍不得吃其他的菜都夹给母亲和我们。父亲给自己倒上酒后也不忘给母亲碗里倒半碗酒,有母亲同饮,有我们嬉闹,父亲喝的是开心,是温暖,是家的味道。 一碗酒下肚,父亲话就多了起来,前朝后代,天南海北,逸事、趣闻都从父亲嘴里随着酒香跑出来,逗得我们捧腹大笑,温馨欢乐的气氛溢出小屋,飘荡在曹娥江畔……父亲讲得最多的是徐文长的故事。在我们绍兴一带,“徐文长”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他亦正亦邪、诙谐有趣,常以巧智为赌、获取白食。父亲讲起来绘声绘色,津津有味,听父亲讲徐文长的故事,是我们家晚饭必有的节目,更是一种期待和享受。 父亲步入老年后,因身体原因,母亲只准他适量喝酒,父亲也释然,眼中的酒是知己、是老友,是人生、是亲情。只要满上一杯老酒,便已看淡世事,品尽人生。 父亲的老酒浸染着流年,斑驳着光阴,转眼父亲已八十有二,酒是父亲的精气神,也见证了父亲普通而平凡的一生,父亲像一头默默耕耘的老黄牛,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他饮下的各种辛酸与苦楚,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像他碗中的老酒,盛满他不善言说的爱,看起来无声无息,喝下去温暖人心。 岁月入酒,平淡却真。在漫长的冬夜里,我的酒碗与父亲的酒碗再次碰在一起,琥珀色的酒带着热气在青白色的碗中晃悠,日子已在往春天的路上推,任陈年的老酒和过往的岁月,在飘满酒香的屋子里轻轻相遇,缓缓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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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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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2023-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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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醉黄藤八百年 一直以来偏爱宋朝的历史人文,宋词、宋画、宋瓷、“宋四家”的笔墨书法和宋文人的风雅四艺……我眼中的宋朝是个重文轻武、至纯至雅的华夏文明极盛世界,那里有着我心心念念想要抵达的远方和诗意。若人这一生可以拥有一次穿越机会,我会毫不犹豫选择去往宋朝,因为那里永远有着喝不够的酒,赋不尽的诗,讲不完的故事。饮一杯浓郁悠长的酒,伴随时光的流香和历史的回味,一醉黄藤八百年。 如果有一杯从宋朝穿越而至的酒可以成为古今表达爱情的最美姿态,那一定是沈家园里这一杯流传至今、千年不散的酒。在江南的烟雨里,沈园浸润着千年忧伤,因一段令人肝肠寸断的爱情故事而闻名。 第一次与沈园相识,尚在十八九青春,少男少女们骑了一个多小时自行车也不嫌累。园子不大,花团似锦,绿柳依依。断墙上,黑的碑,白的字,两两并立,痴痴相守。大家都忙着拍照,忙着嘻笑,忙着刻写青春的印记。那时,我们笑得很欢,虽然还全然不懂爱情,不懂这千古绝唱后面的凄凉和悲哀,但也为这样爱而感动。也是从那时开始,我知道了钗头凤,知道了陆游和唐婉千古风流的故事,并深深地印在了脑海。 三十年多后,再次重游。不是旺季,游人也很少。走在青石小路上,听着远处竹林里的幽幽古筝声,沈园里,红花寥了,荷花池里的荷叶都只剩下几处枯枝,零乱地立在一池绿水间,屋顶上的茅草和落叶也透着一份萧萧的秋意和幽幽的凄清。沈园与以前相比已扩大改建了不少,但我依然对古迹园(前园)情有独钟,觉得沈园的精髓全在于此。孤鹤轩里,“宫墙柳一片柔情付与东风飞白絮,六曲兰几多绮思频抛细雨送黄昏”的对联仍在诉说千年的悲凉与无奈。伤心桥畔,依稀看到唐婉欲笺心事独倚斜栏。这沈家园里新添的“断云石”、“春波惊鸿”、“残壁遗恨”、“宫墙柳”等景点,无不透露着曾经沧海难为水的绝望,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影子凄凄地追着另一个影子的哀怨。 两首《钗头凤》的碑文镶在青砖里,既有“红酥手,黄滕酒”的甜蜜;又有“雨送黄昏花易落”的惆怅,既有“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和遗憾,又有“怕人寻问 ,咽泪装欢”的感伤。错错错,是错过、是错误、是错付?莫莫莫,是莫思、是莫念、是莫忘?满眼的错,满眼的莫,满眼的叠字,满眼的伤痕,一字字、一行行的狂草楷书,浸润着难以言状的怨恨愁苦、凄楚痴情。 唐婉欲语还休匆匆一瞥留给陆游的是长达半个世纪的惊鸿旧梦。素手题词,粉墙附阙,柔肠百转之下,仿佛看到几十年后的陆游孤零零立在墙前,将钗头凤看了一遍又一遍,清泪长流。历史的凝重总让人些许的茫然,这些斑驳的字迹,见证了他们的爱情,虽已飘逝千年,却仍然鲜活万年。 宋人爱梅,陆游亦极喜梅花,常以梅自喻,“一树梅花一放翁”由此可见一斑。这一缕清澈、凛冽的香,穿越八百多年的时空,萦绕在沈园古朴的窗棂前,久久不散。独坐问梅槛上,时光流转,腊梅枝头,叶已渐黄,这个骑铁马走冰河的男人,以生命里的另一种姿态,演译着一种永失我爱的侠骨柔情。 陆游纪念馆里陈列着陆游的许多诗词,放翁一生创作诗词颇丰,留存九千多首,其在诗、词、文、史上吐露出的万丈光芒,仍不及与唐婉留下来的一段沈园情梦让人回味。听说陆游后来一直住在沈园附近。每年春天,必往沈园凭吊唐婉。望梅槛上,孤鹤亭边,宫墙柳下,放翁满腹辞章,把对唐婉的思念诉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辞世的前一年,仍然柱着拐杖再访沈园吟唱,“沈家园里花如锦, 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陆游和唐婉的故事,就那样被千古传唱着。只是在这样的故事里,是不是还缺了一位叫赵士程的人物?沈园里并没有留存一丁点有关赵士程的景点和资料,其实当我们驻立在刻有两阙词的断墙前,我们应该还能看到另一个影子也在痴痴追着一个影子,那便是赵士程和唐婉。 一醉黄藤八百年,人生自是有情痴。赵士程,南宋宗室,唐婉第二任丈夫,太宗玄孙赵仲湜之子,仁宗第十女秦鲁国大长公主的侄孙,曾任武当军承宣使,永嘉郡王,赠少师,谥号恭惠。他对唐婉的爱丝毫不输陆游,唐婉不能生育成为下堂妇他尊重接纳,夫妻俩游沈园时偶遇陆游“遣致酒肴”他坦然建议,陆游题词、唐婉合词他包容理解,唐婉郁郁郁寡欢他细语安慰,唐婉药石无医病去他悄然送别。唐婉死后终身未另娶他人,一直怀揣着对她的思念踽踽独行。关于他的记载,史料少之又少,但一生评价颇高。这个俊雅宽厚重情的正宗官二代、高富帅,用他自己忠实、笃厚、纯洁与坚贞为今天的我们完美地诠释了感情的“完整”。 怪不得后人曾有诗云“留诗剑南歌放翁,沈园遗恨误相逢。香消玉殒魂何在,千古伤心赵士程。” 如此的情深意厚,我想温婉可人的唐婉必定是知晓且感念在怀的,终是因放不下心中执念,无以为报,生生应了那句一生只够爱一人。陆游是唐婉的曾经沧海,而唐婉又是赵士程的曾经沧海。都是痴情种,爱而不得,才辗转反侧。这大概也是唐婉郁郁而终的另一个原因吧。 一醉黄藤八百年,弱水三千情独钟。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放翁前半生的感情之憾用了后半生的戎马倥偬和诗词歌赋来填补,士程前半生的安静守候用了后半生的悠悠思念与无限感伤来怀想。他们都给了唐婉世间最纯粹的爱,却留给自己无处排遣的孤独与寂寞。这样的爱情,深沉、弥久、留香,且是他们一生的痛。唐婉如地下有知,今生足矣。古往今来,又有多少女子何其有幸能被爱到如此刻骨铭心、矢志不渝的地步?而且一爱就是一双,虽然他们对唐婉的爱的表达方式不一样,但都爱得真真切切,温暖而绵长。 都说人的一生只能去一次沈园,因为真爱只有一次。我笃信真爱只有一次,但我还会来沈园,也许几年后,也许几十年后。因为那样的爱情一直在人们口齿间咏叹,也将一直缠绵不绝,在江南的烟雨里,忧伤徜徉,千古流传。 一醉黄藤八百年,真诚自古有几人?文字原来可以与人一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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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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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2023-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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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等待歪头小顾的日子 晨起,工作群嘟嘟响,乃同事感慨每天一睁眼的头等大事就是打开手机APP各种签到,然后发了一句:怀念骑自行车去邮局打电话。这同事与我同年进的单位,于是笑侃他:怀念西江闸等待邮差歪头小顾的日子。他哈哈大笑回:歪头小顾已变歪头老顾。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那些年等待邮差歪头小顾的日子。 那一年,我十九岁,怀着为水利事业奉献青春的梦想来到号称上虞西伯利亚的一号闸管理所(又叫西江闸)工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当我兴致勃勃来到这个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地方才发现,所谓的奋斗,只是让我们十几号人守一个水闸。 那个时候,时光很慢,工作节奏很缓,像上虞西伯利亚天上的云,悠悠闲闲飘在海涂的旷野上。很多的闲时,经常一个人在海塘边滩涂上吹风看星星。那时的天空蓝得清澈通透,云朵白得柔软轻盈,空气中总是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 那个时候单位分给我们每人三分地共五畦,我常常蹲在我的三分地里发呆,一愁该种些啥,二愁该怎么种。愁着愁着同事们便帮我种上了棉花,棉花长出来需要锄草的时候,我却分不清哪是棉花哪是小草,好不容易分清楚了,每天一畦锄过去,在我还没有锄完第五畦时第一畦又长出了新的草。那个时候同事们最爱笑话我穿着背带长裙在地里跳舞一样锄草,不过当我地里的草长得盖过所种的农作物影响整爿地形象时,同事们又会发扬互助精神帮我一起锄草。 那个时候没有手机电脑,没有八卦新闻,晚饭后全闸的人都排排坐在食堂看电视,看的总是千篇一律的新闻联播。那个时候没听说过焦虑和失眠,习惯日升而起日落而息。因为路远每个月只能回一次家,单位的伙食差返程时老妈会给我带两大杯干菜肉和柞菜肉丝,装菜的杯子再大回单位也会被瞬间共享光。 那时候我们也听歌,歌曲很少,一盒一盒的磁带,可越听越好听;那时电影也很少,影院在离单位三十里的沥海,都是石子路,我们会兴高采烈来回踩三个小时自行车震得屁股开花也不嫌累,电影没有高清不是什么大片,但故事很美,感觉特别好看。 那个时候我们用印有单位字样的搪瓷碗喝吊老酒,下酒的菜都是河里摸林子里捉,实在没菜就用一块钱一袋的花生米。我和另外一位小姑娘经常豪气冲天大碗喝酒后,唱着歌躺在田沟里数天上的星星,由此练就一身酒量。 那个时候,电话很老,黑黑的还是手摇式的,得由沥海邮电支局总机转接,通过电话线连接的声音很远,有时因为信号不好还得用喊的,但电话一接起来就舍不得放下,幸好那个时候电话费都是单位支付的。 歪头小顾是沥海邮电支局的邮差,白白胖胖的小伙子,二十来岁,着墨绿色的制服和大沿帽,骑着一辆同样漆成墨绿颜色并印有“邮电”字样的自行车,自行车的前车梁上有一个用来装信件的墨绿褡裢,后车架上挂着一个装包裹报纸的帆布邮袋。他歪着头穿行在上虞大西北的海涂上,显得神气十足。我到调离也不清楚他的全名只知道姓顾,因为是个偏头所以叫他歪头小顾。那个时候人与人之间都很单纯可爱,我们天真地跟着老同事叫,歪头小顾总是乐呵呵地应从来不生气。 那个时候写信,一页页,一行行,字满满,情切切。总感觉歪头小顾来得太慢,白驹跑不过思念。一句句饱含深情的问候,一缕缕笔尖纸上飘逸出的墨香,在那些个盼星星盼月亮盼歪头小顾的岁月里,把一个个平凡枯燥的日子用魂牵梦萦的思念串出诗一样的情怀,心情通过指尖笔触在信笺上轻轻流淌,随着歪头小顾的来回奔波从思念这头,传到思念那头。 那个时候看歪头小顾把一封封写着我名字的信递给我时是最幸福的一件事。收到的信,会根据日期先后细细品读字里行间的亲切和墨迹的余香,哪怕是错别字,墨迹斑斑的涂抹处修改点,都会从中解读出它所携带的情感代码,闻出牵念和关怀。然后坐在桌前一封信一封信地回,写的时候总是边想边字斟句酌,尽其所能地搜索所有美丽的词汇表达自己的内心情感,于是字里行间便处处透着情真意切。 那些等待歪头小顾的日子,是经历过西江岁月的每个人一生中最纯真最温暖的时光。写信、封信,等小顾盼小顾,拆信、读信、回信,再等小顾盼小顾……日子周而复始毫无新意,却每天充满希望和快乐。那个时候我们把距离浓缩在笔端,把思念和牵挂铺设在纸上,等一封信就好象等一生,时间过得很慢,慢到有时可以静止不动。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每每读到这句话,总是被一种莫名的柔情感动着,岁月可以染黄纸张模糊字迹,终是无法掩盖一位横刀立马的君王对所爱之人内敛深沉的表达,你温柔的淡墨香无疑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变的誓言。现在的今天,哪里还能读得到如此美丽温柔的情书。我没有具体统计过,那些年自己究竟写出了多少封信,也不清楚到底收到过多少信。但那个书信飘飘纯朴年代记录的思绪感悟,会令我们在回望来路时,真切地追溯到过去那个真实的自己。在等待歪头小顾的日子里,我们没有短信和网聊,不用漂洋过海或被堵半路,只有期待和盼望,想象和情趣。如果我想你了,就倒几次车,再花三个小时走三十里路,去牵你的手。 “从前慢,从前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人……”木心的诗如此安然,常常带着含蓄悠远的古典气息,轻拨慢拢,温厚通透,不时敲打着我们内心深处的神经。木心的慢,让岁月在那儿自处着,很安静,很好。我们的潜意识里,也如木心一样想回到从前,去寻找一份安静舒适的时光。缓缓的,慢慢的,缓缓地爱,缓缓地思念,缓缓地期盼。就像现在这样,在一个安静的秋凉夜,手捧一杯清茶,想念一段缓缓慢慢的青葱岁月,然后轻轻地写上这样几个字:亲爱的朋友,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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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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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2023-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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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之不去的记忆 文/悠然 昨晚,我梦见了我的外公。外公离开这个世界已经三十多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一直深植脑海。在梦里,他依然笑容可掬地摸着我的头,亲切地叫着:丫头。我的泪,就那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外公钟氏,祖籍丰惠,最早在丰惠钟家台门,后因战乱避难迁至余姚梁弄桂义。父母工作忙无暇分心照顾三个孩子,就把我放在乡下外公那儿。那时我的户口也还跟着外公,小的时候,经常因为同龄的表弟叫我黑人(我的户口在当地,但没有责任田)而跟他打架,打赢了的我还掳起袖子露出两胳膊对他说:“看清楚了,我哪里都比你白,下次不许再叫我黑人。”打输了的表弟便眼泪鼻涕地跑去外公那儿告状,外公总是轻声细语跟我说,丫头,你不是黑人,你只是户口还没迁出去,你是居民所以没口粮田。但这个并不能用打架来解决,你是姑娘家,下次记着不要跟男孩子打,会吃亏的。我骄傲地对外公说,外公,我从来没有打输过。这时外公总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说,哎——这丫头,这脾气。 有记忆以来,外公虽然一直住在农村,但我感觉到他的与众不同,外公长得很清秀,很白,是那种晒不黑的白,我一直不承认我的白是继承了妈妈的而宁愿相信是继承了外公的。外公的胸前背后有着许多红红的痣,白白的皮肤映着那鲜红的痣,特别好看。那时有着十万个为什么的我经常要问,外公,为什么你身上有那么多红痣啊,外公说,长红痣的人寿长吧,说不定我可以长命百岁呢。哦——,我便欢快地拍着双手跳,外公可以长命百岁呢外公可以长命百岁呢。长命百岁,在我孩提的意识里就是永远不会死。 外公原来是个私塾先生,教过几年书,后来又在镇上的供销社工作过几年。听外公说,他做私塾先生的时候有一位后来成为高官的旧识想要带他在身边,因为娶了外婆外公不希望过东奔西跑打打杀杀的日子所以没跟去。说到这儿,外公总会叹息一声,如果当时跟着谁谁谁……我总在外公没有下文的时候打断他,外公外公,幸亏你没跟那个大将军走,你要跟了他,那我爸肯定没机会娶我妈了,那这个世界上不就没有丫头我了?外公呵呵一笑,就是,就是,幸亏没跟,要不然这个世上就没有丫头了。我没有上过幼儿园,但与同龄上学时我从来没有落于人后,这都要归功于外公。读书识字是外公第一个教我的,从小我就特别爱看书,那时外公经常给我买书看,他给我买的是成套成套的连环画,也就是我们那代人看的小人书。所以我很早就知道红楼、西游、水浒和三国。外公总爱摸着我的头说,女孩子,爱看书好啊,像我。 我没见过外婆,外婆过世的时候我妈只有十四岁,但我知道外公一定非常爱外婆,要不然不会为了她放弃了出人头地的机会。经常看外公把外婆的相框擦得一尘不染。那时村里的人都不叫我的名字,叫我妈的名字,然后在前面带个“小”,最气人的就是他们会说,这小来珍长得一点都不像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妈妈是那个村最漂亮的,他们这么说无疑在说我长得难看。我噘着嘴跑去找外公,外公说,丫头长得一点都不难看,就是野了点。再说你妈也不算最好看的,你外婆那才叫一个好看,她才是方圆百里的美女呢。外公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是迷离的,整个人都陷在自己的回忆里。于是我问外公,外公,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富不过三代的故事?美也是不过三代的,外婆把我的全美光光了,所以轮到我这代就变成不美的了。外公哈哈大笑,那一次,我看他真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丫头,你在外公心里也是最美的,要知道腹有诗书气自华,你有你的灵气,你就是你,独一无二。 小的时候我很野,跟男孩子打架,在烈日下捉泥鳅,摘山果子,漫山遍野地跑,渴了喝泉水,热了就在山塘水库里游泳,一直到再也没有干的衣服换,外公就拿一个大杯子装上热水帮我烫,边烫边说,丫头你外婆还在就好了,她手很巧,可以给你做套衣服。其实外公手也很巧,我看他穿的衣服都是自己裁自己做的,我说,外公你为什么不给我做,外公说他只会做老人穿的衣服,不适合小姑娘穿的。外公虽从没做衣服给我穿过,但我以后偏爱中式复古布衣自是从小受了他的影响。外公自己做的衣服永远是那种蓝白灰的棉布,衣服扣子是一字盘扣,外公自己盘。总是无数次的好奇外公这双男人的手怎么可以巧到如此地步,兴致来的时候也会缠着外公叫他教我盘扣子,可是两三下绕下来便失了耐心,丢下一句外公你自个慢慢盘便疯玩去了。这也是小时候一直想不通红楼梦里宝玉那句“男子浊臭逼人”的原因,外公就很清爽很干净,真奇怪,那时候的农村你到处可以看到脏和邋遢,而我的外公,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也从没给我留下一丁点邋遢的感觉,晚上我都是跟着他睡的,他的被窝永远有着一种阳光跟青草混合的清香。 外公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很遗憾那个时候我总静不下心来好好跟他老人家学。所幸现今的我,已然悟到许多生活的真谛,开始沉下来愿意静心写字了。今年春节去小舅家翻看他老人家手书的家庭人员生辰八字记录,因年代久远,记录本已破旧不堪,有些地方也碎得无法看清,但当我的手再次摸着这有着外公笔迹的记录本,那些烟消云散的往事,来来去去,再次浮现。 我一直觉得外公应该是个落莫文人,有生气,有诗情,但不孤傲,不清冷,他也种田,种菜,很多蔬菜我都是很小的时候就认识的,花生、长江豆,豌豆、茄子、南瓜、秋蒲……外公还养鸡、鸭,还有鹅,他经常带着我打鹅草挖竹笋,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种细细长长的草就是鹅草,怎么样才能找到埋在地底下的竹笋。老人家有退休工资,可他懂得自给自足,更愿意与自然为伍,有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随性和洒脱,独守这尘世中的清静与安宁。在外公那个村他们是后来迁入的唯一一个外姓人,但外公一生低调谦和,从未与人红脸,全村的人都很尊敬他。 也许是因为从小跟在外公身边的缘故罢,外公给我的感觉总是特别特别亲。我参加工作实习期拿到第一个月工资是30元钱,拿到工资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飞奔到邮局,把30元钱寄给了外公,我告诉外公,丫头长大了,挣钱了,丫头时刻记着您呢。听舅妈说,外公收到我的信和钱逢人就说,这丫头重情,真的是出息了。 外公过世的那年他似乎有预感,他对我说这一年他不走了,外婆一个人在那儿太孤单了,他快去陪她了,临了他要在自己的家里,叶落总要归根。那一年,他八十九岁。半年后,获息外公的死讯,那是我第一次接触亲人的死亡,我静静地守了外公一夜,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感觉,好象他只是累了,睡着了。外公活着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出尘的感觉,现在,他只是去到了一个更适合他的地方,静候他的一树花开。 下葬时,所有的亲人都围着墓地拉起了圈,我问为什么要拉,小舅说拉得大一点,就是外公在另一个世界的道地宽敞一点,亮堂一点。于是,我尽可能地伸展着双手。泪光中,依稀看到,外公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穿着蓝布衫,摇着大蒲扇,笑着唤我,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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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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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 槿 昔 年 时光清浅,世间温柔,长夏过后,一年秋来。凉风有信中,时时念起,念的是童年木槿,淡淡紫色,不见奢华,唯见淡雅。木槿品种繁多,于我而言,野生单瓣木槿才是属于我的童年回忆,小时候,它叫槿柳花,现已很少见到。有时候我也不清楚,自己心心念念的,到底是那丛朝开暮落、颜如舜华的木槿,还是那个素洁清丽、倚着花篱长大的女孩。 槿柳和我打小住在曹娥江边,曹娥江那时叫外江滩,我们家和槿柳家只隔一户,她家屋后有一圈槿柳篱笆。槿柳小我一岁,前面两个姐姐,槿柳出生在“半夏生、木槿荣”的夏天,她那重男轻女的爹,一看槿柳没把,把槿柳从医院抱回家时看着屋后那树槿柳篱笆说就叫槿柳吧。两年后槿柳有了一个叫卫民的弟弟,槿柳是四个孩子中最漂亮的,脸盘白白净净,眉眼清清亮亮。一 笑起来,嘴瓣儿像恬静的弯月,说话声音都是细细柔柔的。槿柳刚满十岁时她那个心里眼里只有儿子的父亲因病去世了,槿柳像个小大人一样,帮衬妈妈,照顾弟弟。 如果说我这辈子也曾有过粉丝的话,槿柳当之无愧就是我的一个铁粉。小时候的我虽然调皮捣蛋,德智体还算发展,拿几张纸质奖状也不稀奇,就是每次参加完小学生篮球赛,能拿到十来块钱的集训补贴和奖金,这在我们那个年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就我妈那个大嗓门能在前屋后道地吹上半天,槿柳看我的眼神总是充满着无限崇拜。我带领大家在外江滩上打泥仗、偷蚕豆、挖黄蚬、捉蚂蚱、抓萤火虫……槿柳常常屁颠屁颠跟着我,像我的小尾巴似的甩也甩不掉。 童年的我们,最喜欢在槿篱边流连,捉迷藏、跳房子、抓石子……。有时会在前一天数了槿柳花蕾,第二天早早候在槿篱前,待它热火朝天地开放,我和槿柳便小心翼翼地采一朵别在发梢,也会利索地掰开花蕊,取出里面戴小黄帽的嫩白色细丝,贴在耳朵上当美丽的耳钉,于是便觉这世间的美已被我们悉数拥有。 有时我们俩从她家里端个大脸盆出来,摘几片槿柳叶子,搓啊搓啊搓,不一会儿手心里便出现了滑滑溜溜黏黏的汁液,然后咯咯笑着连叶带渣往对方头上抹,你帮我搓搓,我给你揉揉,一阵揉搓过后,再用温水淋洗,洗完后的头发又柔又顺,最后再彼此闻一下头上的清香味,感叹一句,好香呀! 有时我俩就在槿篱边道地里做作业,我做完了就帮槿柳做,比如报答案叫她赶紧写,比如模仿她的字迹写篇小作文……我小学毕业升入上虞中学那年开始有了百官镇中,槿柳一如既往以追随我为宗旨,天天念叨祖宗保佑让她分在上虞中学。我依然记得那个夏日午后,槿柳骄傲地拉着我的手兴奋地说,我是上虞中学,我可以和你一起上学了。 一般外江滩长大的孩子基本会水,大多狗爬式,自由泳、仰泳、潜泳无师自通,动作自创不标准,会游就是硬道理,槿柳偏偏就是不会硬道理的那个。一到夏天大家伙都会结伴在江边嬉水打闹,槿柳只能站在江滩上的浅水区扒拉水,我们在停靠的趸船上比赛往水里跳、看谁游得快,在砂船底下钻来钻去、看谁气憋得最长,槿柳静静地待在一旁看着,羡慕得不得了。我答应槿柳教会她游泳,不过我一到水里就忘了教她这事顾自玩得欢,暑假过半槿柳勉强学会水下憋气一分钟,扑腾几下后又马上沉下去了。 槿柳离开的那天,是一个疏篱木槿娟娟艳的上午,我在家猛听得前道地小胖叔大声喊,大家快去外江滩,槿柳掉江里了。槿柳的名字像炸弹一样在我耳边震得嗡嗡作响,我“嗖”地蹿了起来,以无人能敌的速度撒腿向外江滩狂奔。跑过槿柳家后门槿篱时,眼前一晃而过的是那丛槿柳花,青枝间红萼,开得正好。 待大人们赶到下水摸人无果,再等到退潮用拉网将槿柳拉出水面时已整整过去了三个小时。槿柳被抱上岸时,看起来跟睡着了一样,脸依然白白净净的没有一点青污。小胖叔说没气了也得再送医院瞧瞧,他抱起槿柳向医院奔去,我跟在后面,看到槿柳的手耷拉下来,随着小胖叔的脚步一晃一晃的,于是边跑边去拉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手是温热的好像还动了一下回应我,我知道人死了是冰凉的,但槿柳的手是温热的,尤其是我感应到的那个动的瞬间令我狂喜,我那原本濒于死灰的希望,像被重新点燃的火苗瞬间蔓延开来。我觉得,槿柳没死。这种狂喜让我的脚步变得轻快也跟得更紧了。直到我听到医生对小胖叔说,人没了,回吧。 我又一路跟着抱了槿柳的小胖叔回,就像平时槿柳跟着我一样,路上我惨白着脸语无伦次反复念叨:小胖叔,你有很多法子的是不是?你能把槿柳救回来是不是?槿柳没死,她刚才跟我拉手了,真的,她没死,你救救她。小胖叔看了看我没吭声,回到槿柳家,就在那树槿花篱下,小胖叔把槿柳放在锅背上、倒背在肩上,甚至放在牛背上来回走着,我感觉小胖叔把能想的办法都想了,最后,小胖叔一屁股坐在地上,沮丧地摇摇头说,救不回来了。我是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槿柳人是热的,明明她刚刚还回应我了,怎么就救不回来了呢? 槿柳是救弟弟落水的,弟弟在边滩玩水时被暗潮漾了开去,槿柳看到后毫不犹豫扑了下去,她肯定忘了自己只会憋气一分钟,忘了扑腾几下就要沉下去。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用她那个清瘦的小身板硬生生救回了已漾往深水区的弟弟。卫民说,他的脚踩到了姐姐才浮了上来。我恨死了卫民,我觉得他真该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他?我也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教会槿柳游泳,只教会了她憋气。 开学后当我再无数次路过槿柳家前门,摇门上总是停着一只白色的蝴蝶,我觉得那是槿柳。从塘路上望过去,槿柳的照片和他父亲的照片静静地排在一起,槿柳的眼里长满阳光,一如从前,嘴角微翘恬恬淡淡柔柔静静地笑着。倒是我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常不忍多视,总是匆匆一瞥而过。那一树槿柳篱笆前的所有快乐已随槿柳而去,那块区域好像成了我生命长河里的一个禁区,我下意识地抗拒走近,直至我们被拆迁,整个余塘下夷为一片平地,槿柳家后门那条通往外江滩的小路,我再也没有走过,甚至连那一树槿柳篱笆我也没有再见。 物情良可见,人事不胜悲。这世间不是所有的美好,遇见了,离开了,还会再一次相逢。我和槿柳就这样一别千万里,此生亦只在梦里再见。梦里的槿柳,着一袭淡紫小衫,在清晨阳光下的槿篱丛中,缓缓向我飘来,然后拉起我的手,她的四肢徐徐张开幻化成淡紫花瓣萦绕过着我,最后,在日暮的余晖下她收起她的千娇百媚,向我挥挥手,化作一团紫烟渐渐消逝不见。 过去的外江滩已被一江两岸景观所替代,站在江边望着平静的江面有些许恍惚,好像又回到了童年时光,八月的黄昏、草地里的蚂蚱、塘路边的萤火虫、风中的外江滩……和槿柳的所有片段如电影般一幕幕掠过脑海。风过,念回,眼前依然是美丽旖旎的江景,江上花田中蝴蝶翻飞,一只白色蝴蝶翩翩萦绕着我。我缓缓伸出右手,它振着翅膀亭亭立在我的手心,一如四十年前我拉住槿柳晃动的手一样,温暖而真实。 木槿昔年,浮生未歇。槿柳,我知道,它不是你,蝴蝶的寿命一般只有十到十五天,最长的也不过十一个月。我知道,也一定是你,因为你一直就是我小时候那条甩不掉的尾巴,你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无数次的轮回中,你依然待在我的身边,从未离去。如同这一树槿柳篱落,亦已深深镌刻进我生命长河的记忆深处,朝朝辞暮,永不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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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有底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