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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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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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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尼卡,通往无限苍凉的秘境之城 ——读包倬短篇小说集《十寻》 杨小玲 冬。12月的江南已然几份萧瑟,推开窗,月光柔白,将钢筋森林般的楼宇涂抹成淡淡的金粉色。天色趁早,当当网购的新书《十寻》恰已寄到,搁至在紫檀花架上。花架上闲置一枚夏日采摘的莲蓬,如今老如焦碳,有了时光的质感。翻开书,铅灰色的封面,暗夜的丛林,十个橘色小圆圈匀均地落在四周,像极了十个月亮从书扉中缓缓升起。十个月亮,十个短篇,被赋予了不同的名字,借着清辉散发着幽冷的光,恰似身旁这枚藏着无数颗莲子的莲蓬,沉默隐忍却不尽相同。 80后的彝族作家包倬出生在四川凉山,长发飘飘,俊逸粗犷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超越其年龄的苍凉的灵魂。走出故乡多年,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群山之间底层民众的生存现状。这十年间他继续出版了广受好评的小说集《春风颤栗》、《风吹白云飘》、《路边的西西弗斯》。而在这部小说集《十寻》中,他目光转向城镇的边缘人,写作风格依旧延续“在悲哀中挣扎”的主题,故事情节曲折新奇,语言平静忧伤有了诗的韵质。 阿尼卡,在小说中无数次出现的村庄的名字,她在哪里? 包倬说,他的故乡就叫阿尼卡,一个病了的故乡。 阿尼卡是带领他通往无限苍凉的秘境之城。阿尼卡是个怎样的地方?是否正如小说集中《圣诞快乐》里马小武说的,“这是世界上最差劲的地方,贫穷、落后、愚昧、狭隘、凶狠、人心带刀”,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当初一心想要离开的故乡,却又叫人时时想念,时时抓狂。 包倬是个善长讲故事的人。《圣诞快乐》写得很飘逸,但决非像是个爱情小说。故事中两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因为一个偶然的机缘,相逢在一个酒吧。他们将彼此视作倾诉对象,将藏在心底的秘密和纠结在这圣诞的雪夜一咕脑的说给对方听,而毫不在意对方是否听懂。两个不同命运的人的相遇,本来就有点罗曼蒂克,就譬如主人公马小武说,“一切的巧合都是必然。” 但是他们的交谈并不是那么的顺利,酒吧邻座一群男女不断打断他们间的交谈,一场酒吧混战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在这场力量悬输的混战中,马小武想起了十五年前在阿尼卡那个懦弱的自己,眼睁睁看着弟弟被刺死却无能为力,由此激发了心中许多年的抗争,而这样非静止的画面随着女主人公安阳二哥的救场嘎然而止。马小武悄悄地离开了酒店,甚至没有和安阳告别。获得心灵救赎的马小武又将去向何方,无人得知。 《天空之镜》很清澈,像一个童话。阿尼卡的两个孩子“我”和“她”在炊烟升起的水田边挖土瓜吃,“水田明晃晃的像面镜子,装着一动不动的蓝天和慢悠悠的白云,以及飞鸟和飞机。”这极具意象的水田便是天空之镜的梦幻之城,它倒映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世界。其间女孩子会不时来一段电影上的台词,她深深地吸引着我。在电影台词不断的穿插中,故事的背景也被渐渐显露出来。在那个所有人都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的年代,我不甘平庸的父亲踏上了去城里的货车,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而她热爱看电影的母亲,最后和一位放映员跑了。相似的遭遇让我们一边怒斥抛弃我们的父母,一边又从表演电影的台词中获得新奇的向往。包倬在小说主人公情感交织的重塑上,刻画了双重人格,一边否定,一边肯定,当肯定大于否定时,我们滋生出了同父母当初一样的想法,离开贫穷又闭塞的阿尼卡。在这种躁动不安情绪的鼓舞下,我们决定逃离。那个夜晚,我们在黑魁魁的山路中迷路了,当恐惧来临的时刻,我们居然得到一对私奔男女的求助,前提是必须蒙上眼睛,不能看到他们的面容。这对代替他们出走的是怎样的男女,他们又将会遇到了什么样的境况?小说在这儿就结束了,但我们似乎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人地离开阿尼卡,这种开放式的结局让人遐想翩翩。 我尤喜欢《红妆》。《红妆》中的“我”是一个殡仪馆化妆师,包倬将我给奶奶最后一次化妆写出了恍若隔世的唯美:“我在你的脸上扑粉,像是一场漫天大雪,填满了沟壑;你的嘴唇在月光下鲜艳欲滴,一朵花盛开,世界只剩下春天;至于眉毛,它们是行在寒江里的两艘小船,载着我们,回到从前。”死亡是一场盛大的告别,而死亡从来就是孤独的。 《红妆》中的“我”是这个小说中的叙述者,同时又是奶奶生命的延续者。她们经历了“蓝色工装和中山装”的蓝色世界,现在又成为游走城镇间的边缘人,她们在特定的时空中,用红妆来编织自己的旧梦,也用红妆来表达对于现实的抗争。红妆,与其说是描绘一张精致妆容,不如说是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张遮羞布。 命运的困顿,人情的冷暖,生命的缺憾,像洪水猛兽向他们席卷来而来。她们被现实世界驱逐,也更加放逐自己。她们在逼仄的角落编织着陈年的旧梦,寻找着“我为什么要活着”的意义,而这个答案缥缈又是华丽的,如奶奶死后,高脚凳上点亮的红烛,“客厅里有了天堂的模样”。 从“蓝色工装”到“一夜之间变得金光闪闪的世界”,包倬在小说中没有过多交代人物的身份,但从奶奶热爱的红妆中解读到她对于社会的认知,对于文化的固守,以及她在时代的变革中多舛的身世。 小说中奶奶每天化着精致的妆容,遭到众人的不解与嘲讽,从小我与她生活在一起,耳濡目染。长大后,我用化妆的手艺谋生,最后只能在殡仪馆做化妆师为生。旁人将我似作瘟神,没有人认同我包括我的父母。当奶奶死后,在我身上那种孤独死亡的气息才被显露出来,其实在奶奶死了那一刻,我的身心俱死,但我还是无法释怀,我将身子交给一个浑身散发酒味,整天无所事事的酒鬼;我将为数不多钱的银行卡交给我喜欢的小武,却被扔进了垃圾桶里;我的父母来看我,是怕我再也租不到廉价房而成为他们的累赘。当我看穿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后,在奶奶火化那天,我将自己送上焚烧炉的传送带,我在“天堂和地狱”之间闭上了眼睛,这是我的毁灭,也是我的重生,熊熊的烈火为我打开了另一个新的精神世界。 包倬的《红妆》让我们欣喜地看到他在语言上诗的韵质,细腻而忧伤,恍若江南的瓷器。这种阅读体验是非常美妙的,于西部作家中也应为数不多。譬如在奶奶死后他是这样描述她的样子:“月亮像你的玉手镯,如果将它的心掏空的话。此刻,玉手镯戴在你身上,散发出月亮一样冰润的光。”在播放周璇《天涯歌女》时,他又是这样写道,“仿佛看见了她,梳妆、描眉、穿上旗袍,在镜子前转身。黑与白之间,有一条缝隙,就像骨与肉这间的丝丝缕缕。” 包倬用他平静的叙事,节制的情感,诗性的语言,扑面而来神秘的气息,无时不刻显露的矜持的孤独,为我们展现了“我”与世界决裂后形影单只的孤勇。这样的孤勇又是何等的苍凉。 我记得在许多年前,读到过周作人在《寻路的人》的一段文字,“我曾在西四牌看见一辆汽车匆匆载着一个强盗去刑场处决,为什么不使他缓缓地看着沿路的景色,听人家的议论,走过应走的路,却一阵风地把他送走呢?”当时颇为感慨!是的,人生就像在赶场,每个人都是在敞车上赴死的人,沿着既定的路线行走,要学会在悲哀中挣扎才是此刻人生的自然之路。然而所不同的,《红妆》中的“我”,既是旁观者又是听着别人议论的人,但最终,我还是看完沿途的风景,听着别人的议论抵达命运的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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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18
清湖来信 □杨小玲 镇烽仁翁: 如果有可能,我想你会收到我寄给你的第二张明信片。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非常愿意跟你聊一聊92年前的那些往事,那是民国二十年一月七日,我给你寄出了第一张明信片。 镇烽兄,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冬末的清晨,风雨如晦。那时我还是恒泰仲记布庄的小伙计,我踏在万安街的青石板路走向姜家巷口的邮电局,我打着一把棕色的油纸伞,我的粗布短褂是湿的,我感到了湿冷的江南如清湖岸边的雾气,向我重重包围过来。 此次给你去信的目的是想告知你,自清湖码头运往兰溪贵公司靛油厂的靛青,目前国民政府裁里加税,价目上涨。我知道,这是你非常不愿意看到的,但我必须将这个消息告诉你,因为像我们日日这般营生也只能讨口饭吃。 镇烽兄,你一定非常好奇这封信是如何交到你的手里的?在清湖码头从这个写着“清溪锁钥”的门亭前,这里有当年最牛的物流,它曾经商贾如云,帆樯林立,舟揖若骛。浙商、闽商、徽商聚集于此,有史云“凡自浙入闽者,自清湖舍舟登陆,闽人入浙者,便舍陆而舟”。码头上商船、货船、竹木筏、船船相望;船夫、纤夫、挑夫各有忙碌。 我们的船夫自东顺流而下,带上你的信件和货物,从须江、衢江、龙游再到兰江,如果你去更远的地方,船夫可以捎到桐庐、富阳、钱塘江,再至京杭大运河。他们将货物停卸在各个码头后,回程又带回苏之锦锻,杭之花布,沪之百货,宁绍之食盐,舟山之海味,徽歙之南货,及婺之火腿、衢之柑橘等,去时顺流,回时逆流,七百里的水路,来回总共约十五天。 清湖码头不是终点站,在这里我不得不自豪的提到我们的陆运——向南入闽史上最强的挑夫。这条千年仙道古道缘自唐代黄巢起义军刊山伐道的战果,它打通了浙闽两界,加快了东南闽海经济的发展。在这条241里曲折陡峭仙霞古道处处有绑着雪白汗巾的挑夫们的足迹,他们日夜兼程往返奔波。有史详载:凡自浙入者,由清湖度舍舟登陆,连延曲折逾(仙霞)岭而南,至浦城县城西,复舍陆登舟,从达于闽海。而凡福之绸丝,漳之纱绢,福兴之荔枝,福延之铁,泉漳之糖,顺昌之纸,无日不走分水岭及浦城小关,下吴越如流水。 镇烽兄,清湖是连联着古代的海上丝绸之路的古渡口,这是我给你描绘的地图。每一个故乡都有自己的风物地图,我想你大抵已经有所了解。那天我在码头,望着东去的江水拍打着离去的船只,忽然想到清道光年间,以禁鸦片而名垂青史的林则徐,数次从故乡福建翻越仙霞古道,到清湖码头,舍陆登舟,北上进京,风仆尘尘踌躇满志;再向前走的两百年的辰光,明朝著名的旅行家徐霞客三次在此舍舟登陆,历游江郎廿八都,直至福建,留恋返往,他写道:“七月三十日(1630年),过江山,抵青湖。乃舍舟登陆。循溪觅胜,得石崖于北渚,崖临回澜,澄潭漱其址,隙缀茂树,石色青碧,森林有芙蓉出水态”;时光再往前过900年,少年白居易第一次从清湖码头上岸,步行数里,随即看到三峰如削,高耸入云的江郎山时,曾写下“安得此身生羽翼,与君往来醉烟霞”的动人诗句。 镇烽兄,如果你愿意我想邀请你出趟远门,在古代“出门”是直接而美好的字眼,趁着冬去杨柳吐蕊的初春,带你逛逛为你无数次整船发货的清湖码头,再踏着先人的足迹爬一爬丹霞三峰,廿八都浮盖山,回头你坐上清湖码头的船只,一路向东漂到兰溪。 在我给你寄去第一张明信片的91年后,清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修建了铁路陆路交通线,全国各地东西南北贯通,越来越多的小镇居民有了自己的小汽车,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从故乡走向他乡,而更多的创业者留下来,他们不惧艰难,勇立潮头,在父辈耕耘的土地上再继篇章。 曾经繁华的清湖码头风清月朗却再无船只,仙霞古道上绑雪白汗巾的挑夫永远成为了历史的记忆。 92年前我给你寄信要五天,现在只需半天。从五天到半天,你等待了92年。现在的我依然是一名古镇的居民,我在梅花行弄的一间木房前,温和地看着每一个走访“清溪锁钥”的游客。如今的古镇保留了原有的风貌,成为了新的“网红打卡地”。如果你向我走来,我应该还记得你的样子,虽然我们都已经老得一塌糊涂,但我想我会对你说,我庆幸我们一生的大部分时光中都过得安稳健康而幸福,能生活在这样的时代,当年的你是否可曾想过? 天色已晚。那么兰溪赓和镇靛油公司的镇烽翁仁,最近生意现在还好吗?趁着农历新年来临之际,谨祝安康吉祥,万事胜意! 恒泰仲记布庄 小清湖笔 2023.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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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27
春天,追赶一列火车 □杨小玲 我小时候念书的学堂座落在一个僻静的小山坳里,说是五里地的路,东一溜西一拐少说也有六七里,但如果改道走向一条新建的铁轨路,那便是捷径了。每当火车从身边疾驰而过,掀起一面长长的飓风时,我会闭上眼睛,等待那腾空而起的热浪伴随震耳欲聋的轰呜声,将我吹上半空,就像《绿野仙踪》里的龙卷风带走艾丽丝的房子一般。当我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还呆在原地,什么也没有发生,而那威风凛凛的火车就像长龙一般驶向了春天的田野里,留下蒸气机吞吐的白雾氤氲着整个村座的上空。朝阳一点点地升起,长龙则一点一点湮没在山川河流之中。我记得我们中有女生说等她长大了就嫁给火车司机,许多年过去了,没有一个女生得到认识火车司机的机会,但她们一个个从梦开始的地方,踏上了开往远方的列车,从此她们的人生像铁轨线一样有了各自的方向。 一个早春的日脚打开一篇文章,一位四川彝族的作家写道:“火车在大凉山刚开通时,一位善良的老人念其身躯庞大,力大无比,在火车停下之时,割草来喂它。这不是愚昧的笑话,而是万物有灵。”我觉得非常有趣,遂发朋友圈。于是有A君说:“他家乡的山里人,到城里第一次见到火车,回家后对邻居说,城里有飞龙,爬在地上都跑得飞快,要是站起来,跑得不知有多快呢?”有B君说:“小时候家在火车站旁,乡下来的小伙伴第一次见到火车,夜里听着鸣笛,激动地一夜未眠。” 这样没见过世面故事还有很多,还不算咱们小老百姓,姑且去想一下1876年中国人第一次到费城参加国际博览会,在众多的国粹里挑得一双小脚女人精致的绣花鞋,面对英国人蒸汽机,美国人的电动机,德国人的机床,它们无疑成为了世界的笑柄。然而,当中国人的茶叶第一次来到欧洲人的家庭时,他们也不知如何食用,烧了一锅水直接将茶叶倒下,然后去掉茶汤留下茶渣沾上芥茉吃下。 其实这些笑话并不算啥,或是对新生事物的敬畏和向往,或是对落后愚昧的鞭笞。时光总能悄然改变一切,那些成为笑话的人后来变为了什么样子?割篮青草喂火车的老人坐上身躯庞大的怪兽,最后去了他梦中的江南,看了一辈子没有见过的荷塘月色。听了一夜鸣笛的孩子,后来带上行李和书本坐上火车去了遥远的大城市,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那个一心想嫁给火车司机的女生,早早坐上开往南方的列车,在流水线上朝九晚五地工作,回乡时创办了自己的纱厂。而至于那年闹出笑话的中国人,正以世界无法想像的步伐赶超欧美,那双像征耻辱的绣花鞋早被扔进了历史的垃圾筒里了。 我们与世界的距离有多远,我们与他人的距离有多接近?我们随便打开QQ、微信、微博等等,0.01秒连线,就能知道世界各地及至市井小巷发生的各种事情,那些你希望知道和你不希望发生的事情统统会充塞你的眼球,你和你的朋友不用见面,却对他的生活了如指掌,这真的非常神奇。烽火台消失,驿栈关闭,无人写信,邮筒成为摆没,几千年的人类交流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坐上火车见过世面又能怎么样?高速列车已和飓风同乘,互联网和闪电同速,五光十色的人群每天交换着见面,而那个真正和你心意相通的人他在哪里?你离开故乡时那些草木是否还会生长?你曾许下的诺言转身后是否会悄悄改变? 其实我更想知道割青草的老人坐着火车到江南时,他思念的是否还是大凉山的峰峦无序?那个少年离家的游子是否还惦记着故乡的屋檐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为他点亮的橘子色的灯光?而那个想嫁给火车司机的女生是否还记得那年铁道边上盛开的野雏菊,野雏菊开遍在空旷而绵长的石子路。 我们走着,一直没想回去过。我们回去时,却已没有人再等我们。时间可以走得很慢,慢得我们可以在春天,追赶一列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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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9-12
月光下的一包海盐 〇杨小玲 月在短松岗。 中秋之夜,和友三两人从西山健身公园出发,沿小道一路疾发。至花海的雏菊坡时,不觉口干人乏。有友发现前方有一禅寺,提议去讨口水喝。 月光如洗,而禅寺却空无一人,秋虫低吟,高大苦楝子树被风吹落下黄黄的小果子。一支剖开的竹子从山涧引出泉水,叮咚叮咚,盛满了池子,低下头,水中亦有一轮明月,探下手时,月光碎成层层涟漪,掬一捧含在口中,清洌而甘甜。 喝足小憩,回头但见禅门半掩,观音菩萨的案头别无它物,只有海盐一包,海盐的包装纸上赫然印着“浙江东海制盐厂”。心生疑惑,时值中秋,为何案头放着不是橙黄的月饼而是海盐呢?依稀记得,传说中观音自东海而来,那么这包平常的海盐就来自她的故乡。若将盐化成了水,也应还有着海水的腥盐吧?莫非,在这月满之夜,身在异乡的她也动了思乡的念头? 正思忖,忽然有人大声说道,“我猜海盐必定禅师放的,禅师想家了,所以他揣测菩萨也会思家!”众人听罢,恍惚大悟,皆哈哈一笑,这也许只是个小小的玩笑吧,一包海盐里,竟还藏着这样一个美好的故事。我想不论是神还是人,她的心中都会盛满着一件朴素而金贵的东西——故乡。 月光静静的照着大地,铅华尽洗,秋风入林,山谷似蒙上一层薄薄的轻纱,如梦如幻。苏子说得好,唯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为声,目遇之成色。今夜声色俱得之,与苏子虽相隔千年,然月光不老,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走出禅寺,已是万家灯火。月亮升至了山头,薄白的如同纸片,今夜的广寒宫里,不见嫦娥,唯有吴刚还在筏着桂树。山下丹桂飘香,友人拿出月饼分食给大家,以饼对月,怡然生趣! 记得小时不识月,看到的月光仿若一个黄澄澄的大月饼,母亲搬来小板凳,放上一张麻饼,让我恭敬朝月光敬拜,并说上些月亮婆婆保佑之类的话。长大后,看见的月光还是像月饼,却觉得月饼是不必都拿来吃的,就像有些人也许不再相见,但只要能那么远远的相互遥望也便足矣。而现在,我们并不关心月饼,任何的食物除了充饥或许还有别的妙用,那就是祝愿家人常相聚、永平安! 张潮大才子曾在月夜窗棂下写道: 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中观月。他以赏月的姿态喻人生不同时期读书的感悟,那么我们吃月饼的心境是否也如张潮读书时一样呢? 今夜,你我从月光下走来,每个人都怀揣着各自的心事,却有着莫名的欢喜。世界如此静谧安祥,只有秋风将月光打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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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15
猛虎下山 □杨小玲 桌子上凌乱地丢着药盒和胶囊,地上沾着饭粒玉米屑,沙发上堆着没有叠好的衣服,你就坐沙发里头,电视机是开着的,你打着嗑睡,我推开门唤着你时,你歪着头睡得正香。我有些疑惑,曾经那个整洁刻板的你去了哪里?你是什么时候成为一个邋遢的糟老头的?从前的你将家中收拾得一尘不染,所有的物件都摆放得井井有条,窗台四季草木青绿,花朵迭放。 你常常问我,你今年几岁了?当我说出一个数字时,你先是惊了一下,然后你若有所思,准确地报出了自己的岁数。幸好你还没有忘记自己是谁,也还没忘记我是谁。 你说,我有这么老了?我活过了你爷爷你奶奶的年龄,我什么都不怕。 这时,我会朝你点点头,老头,你一点都不老,你还像四十多年前你抱着襁褓之中的我时,我眯着眼第一次见到你一样帅! 你笑着,一只手握在拐杖上。江南六月的雨自带潮潮的风声,你以一个背影立在我的前侧,这时我依然相信你有宽阔的肩膀,健壮的双臂,能及一双行走如飞的双腿,此刻我知道你的心恰如一只猛虎悄悄地下了山岗…… 你还记得许多年前我们一起走过家乡灰山底吗?你指着那片繁茂的山岗告诉我,在这里曾住着一只黄皮黑纹的老虎,它闯过松树林间回头瞟了一下山谷,你和它就是这样匆匆的相遇,又各奔西东。我能想像那个初秋,阳光烈烈像在午后摆开酒席,你满脸烧红,你自诩是景阳岗的武松,你握紧拳头准备一搏,而它只是冷冷地瞥了你一眼就走开了,沉默便是英雄之间的较量!据说见过此虎之人廖廖无几,还有位是灰山底的最老长者,他说山中有虎无人信,但从黄皮小儿之口说出虎时,村中哗然。 老头,在你漫长的壮年里,你将自己活成一只虎。你,一个说着赣南口音的小江西将我们的家从温州搬到泰顺,再从泰顺迁到平阳,尔后从平阳再辗转到江山贺村,最后我们得以离灰山底最近的地方落脚。老头,当你以磁力线的方向回归那片土地时,你心中最热切想见的是祖母,还有便是住着一只虎的那片山岗吗?虎倘若在,它许是老老虎吧,但它一定会在山谷的某个林子间偷窥你,它记得年少的你,但一定也认识老去的你。 老头,四十岁之前的你,一直在颠沛流离,母亲说家才安顿下来又要搬家,不停地搬家,我们可以只在某个地方安安生生的过一辈子吗?你沉默不语。幼年的我常记得你的肩上会扛着一个巨大的青色粗布的包袱,然后拉着一辆平板车,车上装着还是在泰顺大山里打制的家俱,母亲推着车,哥哥和我在板车上,我们一家以一个异乡人的角色出现在各个地方的小镇上。那时尘土飞扬,梧桐絮子落满头发,我们说着别人听不懂的方言,我们灰头土脑的脸上满是疲惫。 然而老头,只有你,你的双目如虎闪着绿光,因为你觉得每一次搬家都让你越来越靠近那个地方。 温州,泰顺。平阳鳌江。江山贺村。广丰灰山底。最后,我们找到了你说的那片土地。 老头,有时我在想你像是《文城》中的林祥福,他的一生在寻找富庶的江南,那里春山细水,说话软语,出门就要个乘舟,女人踩着木屐走路,她们绣的丝绸胜过一百倍的北方粗布,她们皮肤白晳管孩子叫“小人”,然而这个叫文城的地方根本不存在过,它真实的名字叫溪镇。可是老头,你和他又是有那么不同,你心中的文城你真真切切的来过,又真真切切的生活过,它从来不是虚幻而缥缈的。 寻找才是生活的全部意义。你的文城叫灰山底。 老头,你患病这一年多来,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度过的,感谢春风之手将你完完整整地留在我们身边。现在的你每天吃完饭就像孩子似的吵着要出去玩,你已经能推着轮椅在楼下简单地走动。 “我买了一顶新帽子呢。” 没有人关注你时,你从房间里找出一顶卡其色遮阳帽,自言自语道,你们都是骗子,说好了假期要带我出去玩的,怎么一个个都不吱声?傻子叔方才打电话说刚从青岛玩回又到北京了,还见到毛主席了。 你戴上帽子,整了整衬衫的纽扣,狡黠地笑着,仿佛随时就要出发。 老头,现在你什么地方也不能去,你需要乖乖在家吃药静养。其实我知道你最想去的地方不是青岛不是北京,而是那个叫灰山底的地方。我们再像从前一样站在那片山岗之下,然后你指着那片松林向我吹牛:这只住着一只老虎,黄皮黑纹大晴,我见过,我见过……它只是偷瞄了我一眼就跑了,难道它也怕我不成? 那么细细算来,那只虎为了见你,已经等了七十年。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只虎,即便他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头,愿你手牵白马,心若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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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16
春风识茶 □杨小玲 这是一双怎样的手?修长白皙的手臂,一条条青色的静脉线埋伏其里,仿佛是一棵树在雨后伸展干净而有力的枝干。沿着手腕而下的是一双的大手,十指微红,我从没有这见过如此大的手。它在滚烫的大锅中翻滚着绿色的叶片,每一片片叶子在飞舞,仿佛有一颗颗精灵在锅里启程,飞向院子的竹子林。 这双手没有停下来。它棒起杀青后的茶叶放进簟子里,簟子是新鲜的竹子剖开编成,茶香和竹子的气味相遇让刚才嘈杂的客人安静了下来。还是这双手,将茶叶收拢于它的掌心,反复揉拧,仿佛在用心气力运化一只乾坤球。这双手应该力大无比,可它却舍不得用更大的力气,它温柔地像宋词河流里细水春山。 三炒三揉,叶片在它的手中逐渐收拢成一粒粒的墨绿的茶,细观之下,每一粒茶片上沾有明前茶独有的浅白色的茶毫。倾刻,整个茶室里弥漫着浓郁的嫩香和毫香,这种香气所令我感到有些微醺,却令人着迷。 然后我听见了这双手的主人说话了,这就是古法制法,大家来喝口新茶。 这双手属于一位年轻的后生,高瘦而腼腆,他的额头微微出汗,脸颊通红,我的眼睛和他相遇时,他的目光平静而清澈,真的是他吗?那双大手交叠于胸,微微合扰,真的是他!茶庄新茶均来自这位血气方刚的后生所制,我不免心生好奇,他制的茶是何味道? 幼年之时,我的祖母常在端午前后会送来清明茶,一个小脚老太匆匆地来又匆匆的走,唯留记忆是她那双黑如柒染的手,我问何故?她答做茶所致。喝着祖母的茶,只觉味涩而苦,皱眉喝下,满是辛酸。 茶人道,做茶之时要注意火候,杀青用大火,翻炒用小火;揉捻之时要力道均匀,太重则茶汁渗出,茶味苦涩,太轻则茶香不出,茶淡无味。三揉三炒心力神力眼力俱到,才能做到好茶。我想到了祖母的手,那必定是昏灯之下揉捻太于用力,汁叶浸出才染黑了手吧? 茶味不同,茶人亦有别乎?老妪做茶,因世事沉浮生活艰辛,她的茶多是涩苦的;未谙世事者做茶,不知悲喜,俨然无趣。这许仅是我个人猜测。 少倾,主人已撷茶若干于壶,开水浇沸,旋即绿叶腾空,展于水面,亭亭玉立,若跳天鹅湖的芭蕾姑娘,湖是碧绿的,裙摆是碧绿的,水雾袅袅,微风扑面。 一饮,口舌生香,神清气爽,但见清风明月,含山秋水。不禁想起苏子《赤壁赋》: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再饮,味中略涩,醇厚有甘。此中会须吟岳飞《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又饮,空山新雨,豁然开朗。恰如见朱熹与陆九渊鹅湖相会之情景:一方辩罢,雨止,云骤去,满天星光,塘水汪汪。 长桌,宽凳,新茶,古意。此时心无旁骛,万籁俱寂,茶是茶,但已不是茶。我虽不常饮,但偶得茶之妙用有一二,与友分享。 一曰,解渴。陆羽的《茶经》写道“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若热渴、凝闷、脑疼、目涩、四支烦、百节不舒,聊四五啜,与醍醐、甘露抗衡也。”正如他所说茶有渴饮提神解泛之用,与醍酬、甘露不相上下。然茶易得,上至朝野下至山野莽夫,市井小民或是待字闺中姑娘,皆常饮随处可饮,不同之处无非大口喝得大汗淋漓,或小口而啜唇齿留香之别。渴饮,便是寻常茶的寻常之用。。 二曰,欢喜。时光煮茶,以茶而聚,以茶交心。周作人先生在《喝茶》中写道,“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于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尘梦。”一人喝茶或是太于清苦,需三二好友对坐,山有明月,袖有清风,丝竹绕耳,或歌或答,无尘事之忧,无余情之困,如此,海阔天空。喝茶当有此味,人间自有清欢。 三曰,明志。中年之后我学会了喝茶,茶叶的碧绿,茶汤的澄明,茶具的古拙,茶人的笃定,都那么令人神往。一饮再饮又饮,浮躁的心渐渐平静,在茶的世界里我们看到了最初的自己,纯真而执念,而恰如三国孔明茅庐那对茶联,“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 不觉,夜已深。三两老友散别,月已中天。茶人立于树下,白衣素净,如玉温润。适才想起还未问及姓名,答曰,姓杨,河南人。二十岁来江城,与茶结缘,十年间只管喝茶,做茶,敬茶,别无他物,只得茶堂一隅,知己数人。 但见院前立有茶号“易元茶空间”,结着柔柔的光。转身,茶堂便隐于长街深巷之中,此时春风起,如履梦中,仿佛从未来过。
晚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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