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老人们 柴伟梁 这次回乡下，爸爸跟我说：“又走了一个，今年走了两个了。” 爸爸所说的“走了一个两个”是指我们村上的老人去世。我们组有20多户人家，今年年初的时候80至95岁的老人有11个。到9月份，只剩下9个了。爸跟我说他们走的时候还带了一句，我和你妈也没几年了，听得人一阵心酸。 我说你身体好的，妈妈大家照顾得好，90几岁没问题。 可90岁也没几年了。爸84周岁，妈86周岁。爸身体尚可；妈8年前中风，3年前脑溢血，动了手术总算保住命，可一直瘫痪在床。平时白天就靠我爸看着我妈，晚上姐姐和我轮流陪夜。 今年去世的2个是11人中年纪最长的和最小的。年纪最长的那位大伯91岁，前年我还看到他在街上卖自己种的蔬菜和甜瓜，去年我还看到他在小卖部买香烟抽，人笑眯眯，脑子一直很清楚的；年纪最轻的那位大妈只有81岁，原来是11人中身体最好的，经常看到她在村子里小路上走来走去，没想到一犯病就走了。 有一次我碰到她儿子，对我说：“我妈生病我们也没时间管，都要出去干活的，就把她送到镇里的养老院，想不到没过几个月就死了。” 健在的除了爸妈外，还有7个，4女3男。我堂伯父伯母跟我爸妈年龄相仿，伯父原来每天清晨骑个三轮车去镇上吃面条，和店里的老人们聊天，去年以来人明显迟钝了，耳朵也更背了，所以家人不让他出去了；伯母身体稍好，但每次碰到我就说脚抽筋，走路走不动。还有5个老人，1个还能下地干活，2个能外出走走，另外2人中，一个得了痴呆症，一个卧病在床，都需要护理。 其中有位大妈每天吃“政府优待餐”，送上门4元一份，一荤一素，老人可以吃两顿。我问怎么够吃呢？只有一点点荤素菜。老人说够了够了。大妈老公20年前就因喝酒过量去世了，有两个儿子。现在她独自住在房屋的一侧，吃饭也是和两个儿子分开的。有一次我看到她拎着一箱牛奶，她说刚到镇上去买的，可以补充点钙，走路得有点力气才行。 今年夏天特别热，高温有50多天，老人们都过得特别艰苦。大多数老人用上了空调，也有不习惯空调或不舍得化钱的，就靠电风扇降温。 老人们经常在相互关注，看看谁身体好，谁能活得更久。他们说，现在医疗条件好，我们所处地理位置也好，看病去杭州很方便，一般毛病都能看好，所以寿命普遍比以前长，不容易死；但是身体机能不可避免地退化了，各种慢性病缠身，一天天的也只是“吃药混日子”而已了。 我安慰他们说，你们这个年纪有这样的身体已经很不错了，能活到80多、90多多幸福啊。 周一早上6点，我起早赶着去城里上班。妈昨晚吵夜，我也没睡好，眼睛酸酸的。爸早就起床了，看着我发动车子。开到路口，伯母已经拄着拐杖在走路了。她对我说：“周六再会。” “好的”。后视镜中的老人越来越远，我心中祈愿老人们能开心地活着，健康地活着，活得久一些。

#晚潮#天目山寻清凉 柴伟梁 打电话给朋友，说正在带着孙子在临安天目山避暑。他给了一个地址定位，要我们有空去玩。 我一查，似乎是我七年前去过的地方，位于西天目半山腰，海拔600多米。那时有个朋友在那租了长租房给他父母小孩度假。朋友说，房子是杭州绿园农业观光有限公司开发的，有几十幢房子，分A、B、C三个区块。公司向当地农民买了地基造房，高4至5层，1层给房东使用，2层以上出租给游客，租期30年，因楼层和面积不同，价格在8至15万元不等。 那年夏天，我们连着去了两次。第一次是应朋友之邀去玩。看到那里空气清新，适合度假休养，价格也挺实惠。于是第二个星期，我和夫人又带了父母去玩。心想如果父母满意的话，就租一间让他们先享用，等我们退休了也可以每年去避避暑。 可父母看了没想法，说凉快是凉快的，可是交通不太方便，来回要你们接送，山上买菜看病也不便。年纪大了还是在家里呆着最好，几十年的生活，习惯了。于是作罢。 一转眼七年过去了。这次朋友邀请，兼带着能故地重游，也正好避避暑气，就选了个双休，一大早出发了。 在高速公路上开了约两个小时。从杭瑞高速下去，沿着藻天线向山里走，沿途风景和七年前没多少变化。在经过天目大峡谷后几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朋友房子的楼盘名称叫“萧嘉苑”，原来他也在这里租了房。据说住的大多是萧山人和嘉兴人，故名。这儿离我们七年前去过的绿园度假公寓仅有5分种车程。“萧嘉苑”共有三幢楼，朋友的房子位于其中一幢的二楼边套，面积有60多平方，还比较通透。朋友说，这里晚上睡觉不用开空调，也没有蚊子苍蝇，在这里避暑实在是太好了。我们问这房子也是绿园公司开发的吗？说不清楚，但物业是绿园公司。房子租期还有20年，朋友也是几年前从别人那儿转租过来的。他说，连装修化了20多万呢。 朋友要我们在他家吃饭。我们不想太过打扰，也想重游距此不远的绿园度假公寓，就向朋友告别。 天目山绿园度假公寓的格局还是和七年前一样，但是感觉人气减了不少。向桥头一家饭店的老板打听，说这几年来度假的人少了一些。老板说，有些人租了房后没时间来、或者提不起劲来、或者其他原因，因此有很多转租的。不过现在行情不好，转租也没什么人接手。老板又说，山里夏天是舒适的，但冬天很冷，基本上就没外地游客来住了。房子难得住人，房龄一长就容易坏，会面临维修等问题。我们四周看看，墙上确实贴着很多转租广告。 正说着，有几位闲逛的大伯过来搭话：是啊，当时一时冲动租了房，总共就没来几次。我们是台州的，年纪大了，来一趟太不容易了。想转租，你们要吗？我们都是装修好的，你们拎包入住就可以了。看得出来，因使用率不高，他们急着想脱手。 这次去，本拟在山上住一晚，感受一下山上不开空调的凉爽，但这时天突然阴沉了下来。饭店老板说搞不好下午又要下雨，这几天都是这样。想着我们家那里也是，几乎天天下午有雷阵雨，一下雨天就凉快了。就和夫人商量着还是回去吧。于是在桥头饭店吃了中餐，便下山回程。 刚开出二、三公里，突然想起没付饭钱。光顾着和饭店老板聊天了，忘了付钱，实在乌龙。赶快掉转车头回到饭店。看到老板，不好意思地说，忘记付钱了。老板淡定地说，没事没事，不付也没关系。我说，我们忘了，您也忘了吗？老板说，我没忘，不过看你们也不是故意的，就没说。我说我们都走了，你也不提醒我们一下？老板说，没事的没事的。天哪，我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这样的老板。我们付完钱准备再次出发，饭店老板说，你们带两瓶山上的矿泉水去吧，这里的水质好、又清凉，你们在路上可以喝。是我自己灌的，送给你们，这水真的不收钱。 我们就带着老板送的“清凉”下山了。在山下的小镇上，我们又买了西瓜、红薯等。虽然这次我们没有呆很久，但是，却带了天目山的“清凉”回家了，特别是饭店老板的豁达纯朴让我们在炎热中感到十足的慰藉和感动，如同清泉沁人心脾。

#晚潮#耳朵 柴伟梁 耳朵一直默默地挂在头的两侧，是人的“五官”中最容易被忽视的。就好像地方志，虽然重要，关注者却稀少。 丰子恺说：“就五官而论，耳朵在表情人全然无用”；丰子恺还曾将纸剪出一洞，套在朋友的耳朵上，单独观看耳朵的姿态，久之不认识其为耳朵，而越觉得可怕。 可也有对耳朵关注或欣赏的。日本作家东野圭吾在《天使之耳》《沉睡的森林》《听心》等多部小说中描写到耳朵和耳鸣。芥川龙之介曾对中国女子的耳朵表示敬意，说玲珑而洁白，像贝壳。 你注意耳朵，耳朵就在了。 在老人眼里，耳朵大是福份的象征。我妈曾对我说，耳朵大的人福气好，招财啊！耳垂越大，做官越大。你的耳朵小、耳垂小，就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过一生吧。 我不太相信我妈说的迷信话，对我的小耳朵并不讨厌，不过也谈不上喜欢。在我的五官里，最健康的就是耳朵了，因此对它关注最少。只有在寒冷的冬天，偶尔去摸摸冰冷的它，算是给它一点小小的温暖。 小时候，耳朵是被虐待的对象，概率胜过五官的任何一项。我们几个小孩正玩得开心，大人叫我们吃饭、睡午觉，我们假装没听见；叫我们干活，就更听不到了。粗鲁一点的大人就过来一把扭住他家孩子的耳朵往家里拖，口里说：“侬这个聋子，叫侬勿听见。” 小时候，我也虐待过我的耳朵。和朋友们玩牌，谁输了就在耳垂上夹木夹子，输得越多夹得越多，那痛的感觉至今犹存。 女人却喜欢在耳朵上打洞挂首饰。我曾看到一个小女孩打洞的耳朵上流着浓水，问她疼吗？她说：“过程是痛苦的，而结局则美好。”莎士比亚说：“女人是用耳朵恋爱的”，果然有些道理。 耳朵上打洞据说也有明目的功效。记得在学生时代得了近视，老师要我们在耳垂上贴一个黑黑的带细针的贴，可能相当于针灸的效果。不过我的视力好像也没怎么好转。 我曾训练过我的耳力。学武术的时候，老师跟我们说，假设后方有敌人或是对手，你要听到他的动静——出拳的路径和力量，从而躲闪和还击。王宗岳《太极拳论》中说：“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也是讲的听力和感觉。所以，理论上来说，武术家的听力是很厉害的，电影里有从身后飞来一只暗镖，被武林高手凭听力不回头就伸手夹住的画面，感觉好帅。 仔细想想，耳朵的功能非常强大，无可替代。没有耳朵，就是个无声的世界。耳朵发炎或受伤，就会“重听”，或者“嗡嗡”作响，甚至出现幻听，让人不得安宁。小时候有个朋友，夏天几乎天天在他家门前的池塘里游泳。池塘里的水并不干净，但他毫不在乎。耳朵经常进水，就得了中耳炎，慢慢变得“重听”了。 我还发现耳朵有个副功能——夹香烟、夹笔等。 原以为耳朵上夹烟夹笔和海滩上种花一样，不靠谱。但有人做得很完美。曾经看到一个大耳朵木匠，一直在低头刨木头，一个耳朵夹着烟，一个耳朵夹着笔，都稳稳的，烟和笔好像长在耳朵上面。 看来，海滩上种花也是有可能的，只要有信心。 耳朵外有“夹”的功能，耳朵内则有“宝藏”——耳屎。老人说，耳屎多就是钱多。我的耳朵虽小，钱也不多，但耳屎奇多。小时候，几个姐姐都争着给我挖耳屎，如同挖矿。她们边挖边说：“好大一坨，好多钱啊！”挖出来给我看，要我包起来藏起来，说：“可别把钱弄丢了。”长大后我不放心把耳朵交给别人乱挖，担心“挖呀挖呀挖”，把耳朵挖坏。就攒攒多，隔一年半载的去医院让医生挖。医生可不叫“挖耳屎”，叫“取耵聍”。原来耳屎还有这么文雅的名字。 前几天，带女儿去拍护照照片，摄影师反复跟女儿强调：“请你把头发往后拢，必须把耳朵露出来”。这时候又提醒我，耳朵有多么重要。 插图：秋葵

怀念毛昭晰老师 柴伟梁 毛昭晰老师离开我们几近半年了。 在我眼里，毛昭晰老师是自带光茫，让人仰视的。他才华横溢，爱护学生，对自己和家人要求严格，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敢于较真、敢于直言，是我们十分敬佩的长者。 毛老师是我在杭州大学历史系读书时的老师，教我们人类学。人类学本身比较枯燥，但毛老师讲得很有趣味。他也是我们专业——文物与博物馆学专业的倡议者和创始人。记得当时毛老师很忙，我们听说他在省文物局兼职（其实是担任省文物局局长），但他总说我是杭大人，我是教书的。 1991年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分配到海宁博物馆工作。毛老师知道后跟我说，基层是锻炼人的地方，海宁历史文化都很丰厚，有很多事情可做。他告诫我到海宁后一定要好好工作，努力做出成绩来。 大约一、两年后，我参加了在宁波北仑召开的全省博物馆工作会议，毛老师作为省博物馆馆长给我们讲话、提要求。回来后，我把会议情况和毛老师的讲话要求写在《海宁文博》上，也寄了一份给毛老师。没想到毛老师专门写信来，称赞我的文章写得好，言简意赅。让我喜出望外。 在平时的业务活动中，我们常常能听到毛老师精辟而生动的讲话，让我们受益匪浅。我们也常常听到毛老师为保护文物、发展浙江的博物馆事业奋不顾身的事例。其实我们感同身受，海宁的镇海塔、王国维故居等也是在他的直接关心下才得以有效维修并保存下来。 1999年我考入海宁市地方志办公室。我写信告诉毛老师，我离开了文博岗位。他说，没关系啊，你不还在历史的范畴里吗？好好干吧，地方志也大有可为。他的话让我对新工作有了信心和力量。 1999年开始，在工作之余，我从事陆小曼的研究，并于2002年出版了《陆小曼诗文》《陆小曼传》两部书，在社会上产生一定的反响。我一直记得毛老师对我的鼓励，要我做出成绩来。虽然这是业余成果，但我也想告诉毛老师。我专程去杭州，到他松木场的家里送书给他。他很欣慰地说，你为陆小曼这个一直贬多于褒的文化名人做了一些基础性整理工作，是很好的事情。 2006年的时候，我个人的散文集《草上的露珠儿》准备出版，想来想去，心想最好能请毛老师作序。就写信给他。毛老师答应了，要我把稿子寄给他看。当时毛老师虽然已七十多岁，但还是很忙。隔了大半年，毛老师才把序言给我。他跟我说，对不住啊，耽误你时间了，我实在太忙了。我心里一阵酸楚：您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兢兢业业、不辞辛劳地工作，真是太不容易了。 后来，听说毛老师的眼睛出了问题。我要去杭州看他。他说你来就到省文物局吧。当时他已经退休，但文物局还给他保留着办公室。他说，虽然退下来了，但还有很多社会活动要参加，我还要继续为文物博物馆事业呐喊。他还说，我在位的时候没时间看书，现在虽然眼睛不好了，但还是想多看点书，多掌握点知识。他跟我讲了一些天文星象的知识和他的研究心得。我心里想，毛老师的知识面太广了，我们几辈子也及不上。 此后，毛老师也一直关心我，有时会打电话给我。记得有一次我正好在杭州开会，毛老师打电话来说，柴伟梁，你好不好啦？忙不忙？他总是跟我说杭州话。我说我正在杭州开会，晚上我来看您吧！毛老师忙说，不要不要，我现在没啥个问题，你不用来看我，我只是打个电话跟你聊聊，你忙你的吧。我非常惭愧，没有主动向老师问候，毛老师却还时常记得我这个学生。 后来，就听说毛老师经常性的进出医院。有一次我给他电话想去看他，他说你不要来，我住在医院里，医生不让探视。 2018年11月，浙江大学文物与博物馆系举办建系十周年庆祝活动，也给毛老师办了90岁生日会。我因有事耽搁，未能参加，心里感到十分遗憾。 再后来，我偶尔打他的电话，可总是没人接听了。 2023年1月5日，毛老师永远离开了我们。#晚潮#

黄河湾的泥土香 □柴伟梁 友人田潇鸿说给我寄了一套书，是她父亲的作品集。让我看看，顺便写点感想。 收到书，才知道这是她父亲的全集，足足有十本。收到书也才知道她父亲是山西著名作家田东照（1938－2013），是“山花蛋派”（第三代）和新时期“文学晋军”的代表人物之一。关于“山药蛋派”，我读得不多，在我的记忆里只有在中学课本里学过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节选）等作品。 在田东照先生的全集里，我选读了他的代表作《黄河在这儿转了个弯》，一部关注现实、充满泥土气息的作品。该小说创作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最初发表在丁玲和舒群主编的《中国》1985年第二期上，1986年由西安电影制片厂拍成同名电影，影响很大。 小说讲述了一个叫赵大的船工，和一个富农家的女儿谈恋爱，对方因身分受压跳河自尽。赵大此后数年一直未娶。赵大母亲去世前留下遗愿，要赵大尽快结婚。赵大心里不愿意，他还记着他死去的未婚妻。后来邻村一户人家死了一个年仅15岁的闺女，根据当时风俗，未结婚的人，是不能入葬的。赵大突发奇想，他要“娶”死去的邻村闺女当妻子，一是让那闺女入土为安，二是为了了却母亲的遗愿。他这一善举，却让他在此后的日子里更找不到真正的对象了。直到后来，别人给他介绍一个女人，他动了心。那个女人告诉他，她就是邻村闺女的娘——自从赵大“娶”了她死去的闺女后，不久丈夫也因事故去世。她一直关注并感谢赵大，慢慢对他有了感情……最后两人冲破世俗的眼光，勇敢地结合在一起。 因为较少读这类具有黄土气息的作品，所以感觉很不一样。就好像一直生活在秀丽的江南，突然来到北方广袤的黄土地上，新鲜而好奇，当然也有那么一点沉重和忧伤。小说把时间点放在上世纪60至80年代，传统思想和新社会新思维交织，小说中的人物对待婚恋、习俗、鬼神等还有较强的旧观念，但最终新思维战胜了旧思想；小说有典型的地域色彩，在黄河的湾口，黄土地、小集镇、破旧的房子、船工等构成了独有的影像，展现出浓郁的文化传统和历史感，也反映了黄河湾农民的愚昧、质朴和善良；小说语言朴实、冷峻，不乏细腻而有特色的情感和心理描写，显示了作者深厚的文字功底；小说题目也取得较有意味，在普通的自然现象中蕴含深意——“黄河转弯”其实影射着“思想的转弯”。 《黄河在这儿转了个弯》是当时“晋军崛起”的代表作之一，是“山药蛋派”（第三代）的一部重要标志性作品，也是田东照创作道路上的“转弯”之作，韩石山曾评价说：“他（指田东照）超越了自己”。此后，田东照陆续创作了“河缘系列”小说的《农家》《黄河小镇》《河缘》等，情节各异，但风格类似，逐渐形成田东照作品特有的吕梁地区的生活气息和乡土味道。今天读来，还依然能感受到其强大的生命力和艺术感染力。 我和田潇鸿女士初步交流了对作品的感想后，她跟我充满感情地聊起了她父亲。田东照先生于1961年考入山西大学中文系，毕业后留校没几年就主动要求回家乡兴县工作，和我们现在想留大城市、留大专院校的观念迥异。他认为，要写作必须深入到基层，深入到人民中去。他打算“把根扎到吕梁山，写出反映吕梁英雄的新篇章”。果然，他在兴县积累了大量鲜活的素材，创作了《长虹》等优秀的长篇小说。后来，根据组织的安排，他到吕梁地区文联、山西省作协担任领导，但他没有停止创作。只要一有机会，他就去跑基层、跑农村。1998年，他从山西省作协常务副主席的位置上退下来后，接连创作了《跑官》《买官》《骗官》等八部“官场”小说，轰动全国。晚年，他笔耕不辍，又创作了十多篇“葫芦湾传奇”系列小说…… 田东照晚年开始整理自己的作品并拟在女儿田潇鸿就职的三晋出版社出版，不想文集未审校就不幸离世。田潇鸿在父亲去世后，接棒整理他的作品。2014年9月，《田东照全集》由三晋出版社出版。田潇鸿女士说：“我父亲的全集可以说是一幅黄河人物的‘清明上河图’，他对黄河的热爱，使他能够坚持写作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诚然，《全集》的出版能让我们较完整地了解田东照一生所爱，从文学角度知晓那个时代的黄河风情和人生沉浮。

俞家桥上的脚步 □柴伟梁 01 “晚步俞桥畔，微风起嫩波。云依孤塔度，舟向小溪过。树密斜阳隐，水清倒影多。遥吟相赠答，渔唱及樵歌。”这是海宁籍数学家李善兰写的《俞桥晚景》，短短八句古诗生动地描写了李善兰在俞家桥畔的所见所闻。李善兰是清代海宁硖石人，家就在东山脚下。李善兰41岁前一直住在家乡，在研究数学之余，想必曾无数次的迈步在东山之畔的俞桥上。 俞桥，又名俞家桥，潘廷章《硖川志》说：“俞家桥，在审山西麓，外达长水塘，南通石鱼径，北通夹水荡。此处山水最为明秀，旧有北山云庄。每岁春和，士女游舫毕集。”从志书中可以看到，当时的俞桥不光有秀美的风景，也是游船、游人云集之处。 俞家桥头曾被列为“（硖石）续十二景”之一，名为“俞桥枫叶”，《硖川续志》收录该景点绘图一幅，图中以东山为主体，绿树、河流环绕，在山脚处有一桥矗立，应该就是俞桥了。《硖川续志》对此景点作了简要说明：“俞桥在东山西麓，曲水环山，地最幽胜。当秋叶经霜，红黄错杂，而夕照穿林，岚光回映，杜樊川‘远上寒山’之诗仿佛近之。”在这里，点出了俞家桥风景的特色——枫叶，并与唐代著名诗人杜牧《山行》中描绘的枫林景色相媲美。 清代是“俞桥枫叶”景点的鼎盛期。当时有许多文人雅士在俞家桥畔散步、赏枫并留下诗句。学者、藏书家吴骞诗云：“山桥宛卧虹，澄波静如练。畴倾姹女丹，遍染枫江岸。”海宁查氏诗人查人骏诗云：“红叶青山欲画难，平桥跨水路纡盘。枫人醉倒斜阳里，应笑诗人醒眼看。”女诗人徐莹写道：“经霜枫叶灿新红，点染秋容妙化工。云白山青烘夕照，俞桥景擅画图中。”徐莹是江苏吴江人，她随夫居住在硖石，因为爱硖石，就收集了众多描写“续十二景”的诗（吟咏“俞桥枫叶”景点的就有数十首），收录在她编的《浥翠轩稿》中。 02 1923年，在海宁硖石出生、成长的著名诗人徐志摩也多次来到俞家桥头寻访枫叶。但是，清代“俞家桥两岸广种枫树，冬霜红叶映河”的景象此时已消失无踪。徐志摩在《西湖记》（1923年9月29日）中记载：“有一天居然把那只游船收拾个干净，找了叔薇兄弟等一群人，一直开到东山背后，过榆桥（俞桥）转到横头景转桥。那天很愉快！塔影河的两岸居然被我寻出了一片两片经霜的枫叶。我从水面上捞到了两片，不曾红透的，但着色糯净得可爱。寻红叶是一件韵事。”他还回忆说：“早几天我同绎义阿六带了水果月饼玫瑰酒到东山背后去寻红叶，站在俞家桥上张皇的回望，非但一些红的颜色都找不到，连枫树都不易寻得出来，失望得很。” 1923年8月下旬，徐志摩祖母病危，正在北戴河度假的徐志摩接到电报，万分悲痛，急急赶回硖石家中。祖母去世后，徐志摩又在家中住了一段时间，和亲友去俞家桥散心、访红叶也就在这时候。之后不久，徐志摩去杭州会见朋友，并于9月28日与胡适、陶行知、朱经农等人到盐官看潮。看完夜潮后，徐志摩带他们坐船到硖石，吃了锦霞馆的羊肉面，又到俞家桥看了枫叶。可见，在徐志摩心中，俞桥的枫叶是他极欣赏的景致，是可以和胡适这些“重量级”朋友共享的。10月，徐志摩在其诗作《沪杭车中》写道：“一道水，一条桥，一支橹声；一林松，一丛竹，红叶纷纷……”诗中的“红叶”或许就是他心中念念不忘的俞桥红叶。 1926年11月，徐志摩和陆小曼结婚后由北京南下入住其父为他们准备的硖石干河街新宅（现徐志摩旧居）。他给前妻张幼仪写信道：“我想从此隐居起来，硖石至少有蟹和红叶，足以助诗性，更不慕人间矣！”虽然不久因为江浙战争，徐志摩夫妇离开海宁去上海定居，但可见徐志摩对“俞桥红叶”一贯的重视和欣赏。 03 五年前，因为工作的原因，我也曾无数次走在俞家桥路上，并站在俞家桥远眺，沉思。我所走的俞家桥路和清代的路、徐志摩和朋友们走的路已完全不同，不再是通往农村的羊肠小道，而是新建的柏油马路。当然，“新”也是相对而言，该路段初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起先是水泥路面，后经过几次整修、拓宽，铺成沥青路面。俞家桥路两侧地块属于海宁的老城区，路两边的房子也大多建于七、八十年代，曾经风靡一时的海宁灯泡厂、海宁钮扣厂等企业均坐落在俞家桥路上。 俞家桥原为石桥，最早建于何时已不可考，我所站立的俞家桥也是新中国成立后建的桥了。据1992年9月出版的《硖石镇志》记载：“俞家桥位于光明路北端，俞家桥路南端，跨俞家桥港，为钢架拱桥。1971年建，1985年改建。”今天的俞家桥头已没有枫树、枫叶可看了，却拥有了更多的“绿植”，更多的色彩。 还记得我在桥上驻留时间最长的一次。那是2018年一个冬天的晚上，海宁大雪。为了第二天老百姓能顺利的行走，我们去俞家桥上铲雪。化了二、三个小时铲去桥上厚厚的积雪，也留下了我们别有意义的劳动的脚步。 沧海桑田，一百多年来 ，俞家桥周边的环境已几多变迁，这十年变化尤大。近年来，俞家桥附近区块启动了大规模的拆迁工程，这是老百姓所期盼的。如今，我们迈步在俞家桥头，可以通过先人诗文回味“俞桥枫叶”曾经的辉煌，放眼环视品尝当今的时代之美，把这“曾经的和新时代的美”永久留在我们的心中。 一、 《硖川续志》中关于“俞桥枫叶”的图片 二、 徐志摩在《西湖记》中有关俞桥寻枫的记载 三、 俞家桥如今风貌（远处为海宁硖石东山智标塔）

彩色的面纱 □柴伟梁 《面纱》是一部美国人执导的电影，没想到影片开头展现的却是广西绝美的山水和一对在乡间小路上坐轿行走的外国夫妇。好奇怪。找到介绍一看，原来是中美合拍的以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为背景的片子。 冲着这么美的风景和眼缘不错的男女主角，毫不犹豫地看了下去。不过，围绕着美丽山水和颜值担当的男女主角，却是当地霍乱的流行和主角婚姻的危情。 犹如一袭彩色的面纱，爬满了虱子。 女主凯蒂是一个漂亮的爱热闹的英国女孩，但25岁尚未婚配。这时，细菌学家沃特参加她家举办的宴会并对她一见钟情，虽然凯蒂对沉稳、内敛的沃特没有“来电”，但在家长的催促下还是和沃特仓促结婚并随他远赴上海从事细菌学研究。凯蒂在上海很快有了外遇。为了分开凯蒂和他的情夫，爱她的沃特孤注一掷，匆匆携凯蒂到内陆乡间霍乱疫区“湄潭府”指导抗疫。 在危险的疫区工作期间，凯蒂逐渐对善良的沃特有了新的认识，并慢慢积累起感情。可不久沃特在治疗村民的霍乱时被感染并最终不治身亡，凯蒂无奈回到英国。 为什么美国导演（约翰•卡兰）拍的是英国人在中国的故事？看完电影后，我查阅资料才知道该片改编自英国著名作家毛姆的同名小说。毛姆曾于1919－1920年到中国香港、北京、上海、重庆等地游历，并相继撰写三部作品，《面纱》是其中的一部，其英文名为《The Painted Veil》（直译为《彩色的面纱》）。电影和小说的主要情节大致相同，但沃特夫妇初到中国的地点从香港改成了上海，凯蒂的情感走向也有所不同。 《面纱》的书名出自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雪莱的十四行诗：“别揭开这幅彩幕(就是‘彩色的面纱’)，它被活人称为生活；虽然上面所绘的图景显得很不真实，只不过是以随随便便涂刷的彩色来摹拟我们愿信以为真的一切东西。”(吴笛译文) 看到《The Painted Veil》这个书名，我突然想起在写《眉轩香影陆小曼》（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出版，2017年第二版）时，传主陆小曼读的一本外国小说似乎就是，当时没有细究。如今一查，果然，就是这本毛姆的《面纱》。 《The Painted Veil》于1925年4月在英国出版并成为畅销书。两个月后，在北京的陆小曼阅读了该书（原版）。1925年6月28日的日记中，陆小曼写道：“因为没有气力所以耽在床上看完一本《The Painted Veil》，看得我心酸万分；虽然我知道我也许不会像书里的女人那样惨的。书中的主角为了爱，从千辛万苦中奋斗，才达到目的；可是欢聚了没有多少日子男的就死了，留下她孤零零的跟着老父苦度残年。摩！你想人间真有那么残忍的事么……” 陆小曼早年应父母之命许配给军人王赓，王赓恰如小说（电影）中的沃特，严肃却正直，他爱陆小曼但陆小曼并不喜欢他。1924年，陆小曼和徐志摩相遇并产生感情。1925年3月，徐志摩出国时，要求陆小曼每天写日记，等他回来时可以了解陆小曼的生活和心情。上述日记正是在陆小曼思念国外的徐志摩时所写。 没想到的是，虽然一年半后，陆小曼如愿和王赓离婚并与徐志摩结婚，但好景不长，两人时有龃龉，最可惜的是徐志摩也如小说（电影）中的男主、和他崇拜的雪莱一样盛年早逝，留下陆小曼孤独终老。 毛姆的婚姻也是不幸的，他结婚后就后悔，在经历了痛苦的十年婚姻生活后以离婚告终。因此，在毛姆的笔下，爱情、婚姻是不真实的彩色面纱，人们在面纱下生活；只有揭开这层面纱，才能找到通往平和安宁的路。 真的是这样的么？还是如雪莱所说——别揭开它。旧的面纱一旦揭开，新的面纱随即覆盖。婚姻也好，人生也好。 也许，人人都需要这“面纱”，最好是彩色的。 图一：《面纱》电影海报 图二：小说《面纱》（重庆出版社出版）

酷热的早晨 □柴伟梁 今年七至八月，江南一带热出了天际，热出了“超级月亮”。野猫野狗无力地趴在阴凉处，走近它根本不逃，甚至懒得看你一眼。进入停在露天的汽车里，七、八十度的温度让人汗毛耸起；晚上洗澡，好像开了热水器，流出来的全是热水。家里的空调也不制冷了，让空调公司来修，说正常的，外机的环境温度如果超过43度，空调也不想工作了。 但再热，还是想早起锻炼。俗话说得好：“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再说也习惯了，只是可以把运动量稍微地减一点。 早晨五点半打开家门，外面还是一股股热浪，没有风。看了一下温度，30度。一般的夏日，此时的温度应该在26度上下。这几天，白天温度一直维持在40度左右，早晨也凉不下来。 我跑到离家不远的公园，已浑身是汗，眼镜也要从鼻梁上滑下来了。 先压会儿腿，在蝉鸣声中看看公园的风景吧。 公园里有几棵老的百年紫薇、也有新长成的紫薇树。不管是老紫薇还是新紫薇，都一律欢快地开着花。紫薇是一种快乐的植物，是会唱歌的树，你摸摸它就笑，风来了它就唱歌。紫薇的名字很文气，它的样子也很俏丽，但它每年都勇敢地盛开在夏日里，从六月到九月，让人钦佩不已。 公园池塘里的荷花也开得正旺，几个市民在曲桥上边扭动身姿，边欣赏着它、闻着它的清香；有个年轻女子坐在池塘边，把脚伸到池塘里，享受着荷池的清凉；几位摄影爱好者一早就来拍满池的荷花，想留住它绽放的瞬间。偶尔还有一群飞鸟低空掠过，它们恐怕也想来近处看看荷花美丽迷人的模样。 一些年轻人迈着矫健的步伐围着公园跑步，一圈、二圈，很多圈；另外一些年轻人在朝阳里打篮球，闪展腾挪；在公园的一角，有数十位中年人随着喇叭的口令在练韵律操；不远处，有几位年纪稍长的在练神秘的健身气功，又有几位在打着柔顺的太极拳……虽然酷热，早晨的公园还是那么有生机。 除了早晨锻炼的人，还有一些一早就辛勤工作的人群。大妈在清扫公园，大伯在给花草树木浇水，还有几位园林工人在修剪树枝。他们穿着工作服，满头大汗，为了城市的整洁和植物的健康生长。 突然，有歌声传来，原来公园池塘的南侧来了几个男女，架起了音响，唱起了歌。他们唱得很响，却唱得贼难听。在那儿附近锻炼的人都皱起了眉头，捂住了耳朵，却不好意思去说。幸好一会儿，起得好早的两个城管模样的人走了过去，劝说他们不要影响别人。唱歌的人恋恋不舍，说让我再唱最后一曲——《受了点伤》：“不然又能怎样？这个城市太会说谎，爱情只是昂贵的橱窗”。依然是贼难听。阿桑如果还在，听了会直接在夏日里晕倒。 唱歌的带着音响遗憾地离开了。旁边锻炼的大伯大妈们开始聊天——聊难耐的高温天、聊今天想买的菜、聊家里的小孩、聊疫情状况、聊经济形势、聊俄乌冲突…… 我活动活动关节，然后静下心来打了两遍太极拳。告诉自己要忘掉烦恼，像紫薇般快乐；要虚领顶劲，气沉丹田，立身中正，不偏不倚。打完拳后，全身流淌着汗水，却很爽快。 想象着，酷热的、但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 想象着，生要如夏花之灿烂，如秋叶之静美。既然夏天已经来临，秋天还会遥远么？ 其实，下一个夏天也不远。